对此,越发专.制独.裁的王皎然自是勃然大怒。
望凝青虽然也被骂了,可她却并不生气,容华公主的妆粉钱是自常明帝时期便存在的,没有那一大笔银子,如何养得出容华公主这种连一根头发丝都精致得毫无瑕疵的女子?高贵高贵,不仅地位要高,自然还要够“贵”。她在御书房里听着屋外杨知廉的训斥,只觉得杨中书不愧是曾经的状元郎,文采果真极好,那檄文乍听之下是在斥责公主,实际字字句句都在指桑骂槐,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望凝青估摸着杨中书小命难保,正等着看昏君的堕落史,可灵猫却欲言又止地道:
“……公主,杨知廉会当出头鸟是因为你最近私收贿赂,败坏了朝廷风气,揽月宫只是导火线而已,他要是死了,跟你有因果哦……”
又跟我有因果?望凝青冷了脸,只觉得漏洞越填越大,这般拆了东墙补西墙的终归不是个事。
望凝青看着王皎然一句“拖出去砍了”就到嘴边了,当机立断掀翻了手边摆放水果的桌案,先他一步暴怒了起来。
“不要脸的老匹夫也配对本宫指手画脚?!本宫自家的钱,本宫和皇兄爱怎么花怎么花,轮得到一届外人说话!”望凝青说出了王皎然心中的所思所想,听得皇上心头一畅,她复又骂道,“鬣狗贼鼠!本宫要把他扒皮抽筋,城墙暴晒,往他脊梁骨里钉八十一枚钉子!”
王皎然:“……”倒也不必如此。
王皎然心中的怒气散去,竟觉得有些好笑,他看着皇妹怒气冲冲地往外跑,连忙让侍卫去拦。可长公主一推开门,跟台阶下长跪不起的杨中书一对眼,又好似被刺了一下般小跑回来,霞飞双颊,美目含情,竟是一副小女儿才有的娇态。
灵猫和王皎然只听她羞赧万分地低喃道:“方才没细看,未曾料到杨中书竟也生得相当俊朗。”
众人:“……”
杨中书今年已过不惑之年,家中小孙子都已经能打酱油了,可他本人保养得极好,看上去不过三十好许。加上景国官员的甄选本就要求五官端正,仪表端方,皇帝上朝放眼望去都觉得赏心悦目,当年也曾踏马看遍长安花的杨中书自然也当得起“俊朗”二字。
灵猫浑身颤抖,爪子捂着猫脸不忍直视,只觉得尊上为了渡劫当真付出了许多。
众人目瞪口呆,眼睁睁地看着容华公主将毒爪伸向了朝臣:“皇兄,反正您也厌弃了他,不若赏给皇妹吧?”
容华公主娇柔一笑:“这朝廷上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委实不少,不少人都曾斥过皇妹荒.淫无状,既然他们这般看不起皇妹,皇兄不如将他们送到长公主府里,让他们来伺候我。要对自己看不上眼的荡.妇低头,做那般低贱的男宠,想必对这群伪君子来说是比死还要难受的事情,还能免得世人不知内情,一昧指责兄长不仁,不是吗?”
王皎然闻言,若有所思,望凝青又悄悄凑到他耳边,低低地道:“等我玩够了,便找个由头将人弄死或者打发得远远的,如何?”
王皎然心性残暴,可却爱着一张君子的皮囊,他当然不愿承认自己道貌岸然,便假仁假义地推拒了一番,最后好似捱不过皇妹的撒娇纠缠一般应允了下来。他心想,无怪乎父皇如此宠爱容华,实在是容华不仅娇俏可人,还相当善解人意啊。
王皎然十分感动,命人将杨中书给捆了,送到长公主的轿上。
望凝青一上轿,就看到了被捆手捆脚还堵了嘴的杨中书,他呲目欲裂,恨不得把她当场看杀。望凝青一上轿就冷了脸,不需要在王皎然面前演戏,她自然不愿白费表情。杨知廉看着长公主,心里浑浑噩噩地只想着如何以死明志,可那出了名荒唐的公主上了轿却没看他一眼,一张娇艳如花的面容如覆霜雪。她端坐在轿中捻弄着雪禅菩提,竟如佛前白莲般殊胜,衬得身上的华服珠翠都黯然失色了起来。
马车吱呀,一路无话,渐渐的,杨知廉也冷静了下来。
他莫名觉得眼前之人才是真正的长公主,那平日里刁蛮任性、贪奢娇淫的女人反倒像是伪装。
马车行至半路,一直阖眼的长公主突然出声道:“杨中书,您可知您今日所为,掉的不仅是您自己的脑袋,还可能祸及妻儿?”
原本神情已经平静下来的杨知廉双目一瞠,他是死谏又不是犯罪,圣上杀言官就足够令天下人诟病了,怎么还能动自己的妻儿?
但是举朝皆知,要论这世上谁人更擅长揣测圣心,那必然非容华公主莫属。她既然这般说了,必定是因为皇上动了杀念。
只消这般深思一番,难免觉得撕心裂肺。杨中书甚感心悲,为这帝皇,为这朝廷,为这天下,为这百姓。
“楚家之事,还不够让你们吃教训的吗?”长公主冷冷寂寂地扫来一眼,满目冰雪,照得人心悄怆幽邃。
杨知廉被扯掉了堵在嘴里的麻布,他眼角发红,嗓音沙哑,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下官能忍,边城十万将士却没法等,御书房外长跪,下官本就没打算活着回去。就算……就算会祸及妻儿,下官相信他们也有此等殉国的气节!”
杨知廉语气悲愤,望凝青却是抬眸扫了他一眼,心想,都不曾问过家中妻儿的意见便决意让他们牺牲,此人倒是心狠,可以一用。
杨知廉说完,却发现长公主看了他一眼便又阖上了眼睛,他心里模模糊糊地有个猜测,可却完全不敢信。
浑浑噩噩中,饿了一天一夜的杨知廉听见有人询问长公主:“……殿下,杨中书大人应当如何安置?”
“送去怀释大师那边的柴房,一天送一顿饭,关到服软为止。”
杨知廉抖了个激灵,柴房好啊柴房!被关柴房所有人就都知道他宁死不屈,没有成为公主的入幕之宾,这可真是太好了!
杨中书就这么被饿了三天,到了第三天,居住于长公主府家寺中的怀释大师亲自出面求了情。于是第四天,杨中书便住进了寺庙,吃着斋饭,有了一床温暖的被褥。夜半三更正满心感慨地跟怀释大师说佛,却迎来了带着男宠小侍的长公主。
杨知廉如临大敌,可是除他之外,怀释大师很冷静,公主殿下很冷静,就连公主殿下带来的面首都很冷静,显得他格外鹤立鸡群。
“杨中书,如今你有两个选择,要么改头换面隐姓埋名前往边境为本宫效命,要么舍弃名节留在府里成为客卿,为后人铺路。”
杨知廉微微一怔,心中隐晦的猜想如今被证实,心底竟有些不知所措。
望凝青没有过多解释,她需要一些人替他前往边境时刻注意袁家的情况,危难时给予必要的支持,但同时朝堂上送来的官员也会越来越多,想要完全掩人耳目是不可能的事情。望凝青也需要心腹来帮自己稳定局势,避开皇帝的追责,也省得那些官员闹事。
杨知廉有些隐晦地瞥了袖香一眼,咬牙道:“下官不明白公主之意。”
“怀释大师和袖香都是我的人。”望凝青挑眉,她并不喜欢拖泥带水,“他们可比你识时务,你若两个都不选,那本宫只能对不住了。”
杨知廉若不识趣,望凝青也不准备留他,毕竟他的命都是她挣下来的,她完全可以像“杀”死楚老爷子一样“杀”死他。
望凝青暗中的行事非常隐晦,但偏偏有许多事情不能亲力而为,怀释的投诚是个意外,她也不知道这个外表光风霁月内心城府深沉的和尚在想些什么,之前突然过来给她说佛。望凝青当时正忙着筹备军饷,不想应付和尚,便一针见血地刺了他几句。谁知道怀朔没过多久便坦白了自己严家嫡长子的身份,还说要助她,望凝青估摸着这个和尚心不静,自私自利更好,便却之不恭地收下了。
至于袖香?那更简单了。她只是在一次寻常的召幸中唤人过去,可是没等她出手掐人,袖香噗通一声就跪下了。袖香说他自幼在宫内长大,体内被植入了价值千金的蛊虫,他愿意献上自己体内蛊虫的命蛊,从此彻彻底底成为长公主的人,只求她别再把他打晕。
袖香说这话时很有几分哀怨,欲语还休的模样仿佛在责怪长公主心如铁石毫不怜香惜玉,但是望凝青只当自己瞎了。
望凝青说得明白,杨知廉也知道自己若不答应只怕走不出这扇门了,他能当朝死谏,却不能不明不白地死在公主府里。
想到这,杨知廉咬着牙,深深一躬道:“在下愿留在京城,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望凝青微微颔首,心里很满意,这边厢有声名狼藉、将来必定会被钉死在耻辱柱上的长公主;有对气运之子袁苍未来的左膀右臂、严家家主虎视眈眈的弃子;有得到公主独宠、给驸马没脸的菟丝子面首;再加上杨中书这个心怀苍生不顾小家、时刻可能反水捅她一刀的大义之士。想必乘风破浪的小船随时能翻,而这三人都各自心怀鬼胎,必然不会揭她老底。
没过多久,袁家满门被屠的消息传来,朝廷哗然。凉夷开始攻城,镇北大将军心衰而死,袁家两名儿郎死守城门,却因兵疲意阻而导致边城失守。千钧一发之际,是安都王带领军队力挽狂澜,抵御凉夷的铁骑,同时袁家三子袁苍被驱逐,领着残兵游散于草原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