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关于此事,您真的不和驸马解释一下吗?”崔九想起自己跟驸马的狭路相逢就忍不住心梗,语气委婉地劝解道。
“崔九。”望凝青抬了抬眼,语气平静,但一旁的怀释却听出了她话语中浅浅的责备,“你是最近太闲了没事做才操心起本宫的私事了?”
也是,公主向来讨厌别人在做正事时打岔的,崔九这人才学是有的,不然也不能这么年轻就当上了四品官员,但心性实在太过跳脱了,不是长公主合得来的那一类人。但是不喜欢不代表不欣赏,合不来不代表不能用,这些区别,长公主这样理智的人自然是分得很清的。
这么想着,怀释也不打算去劝,只是起身烹煮了一杯茶,放在长公主的案几上。
曾经美名天下的“白衣佛子”清贵无双,疏离冷淡,谁也没想到他有朝一日会用那双抚琴折梅的手,为声名狼藉的容华公主煮水奉茶。
怀释自己也没想到,但他看着那人捧起茶杯,轻抿一口,那颦蹙的眉头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下来,他突然间便觉得这也没什么了。
不枉费他亲手劈了竹节,浸泡出了这一小坛竹沁泉。
“袖香,起来继续。”
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生平第一次祈祷金主能够忘掉自己的袖香发出了一声大大的抽噎。
怀释持笔,温柔如水的眉宇淡了三分情绪,看上去更加肖似庙里无喜无悲的佛。
他想,长公主对这名男宠多好啊?教他识字,教他谋略,要求他锻炼自己的身体,虽说态度强势冷硬,但事事都在为他考虑。
他有一次经过公主的小院,无意间看见书房敞开的门窗,公主就站在男宠的身后,手把手地教他写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永”字。她神情惯来冷静自持,可那男宠却是个不走心的玩意儿,不知上进也就罢了,还满脑子都是那等床笫之事。
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分刻薄的白衣僧人动作一顿,一双颜色浅如琉璃的眸子扫过袖香,眼里便带上了淡淡的了然。
贪嗔痴怨,慢疑邪见,那些红尘里的是是非非,不如佛祖所言的那般煎熬,却也不如话本描绘的那般令人痴恋。
——只是像那刺在指尖上的针,细小,绵密,却疼。
“继续。”天都要亮了,需要过目的情报却还没处理完,望凝青不理其他朝政,但却要过手景国天灾造成的劫难,因为身是皇家人,又享了富贵,得了这天下的奉养,皇室与百姓有一段自成的因果,望凝青如今光是每天算因果都已是忙得不可开交。
心烦得很。
深夜,幽寂,灯火通明的室内安静了片刻,便再次响起了靡靡之音。
听着屋内的“淫.声.浪.语”,灵猫一脸茫然地蹲在屋外守门,它的脑海中闪过一首打油诗,怎么听怎么伤人:
点了两名男宠入室,却在通宵批改公文。
室内传出淫.声.浪.语,实际是在做俯卧撑。
禁欲寡情不爱睡人,沉迷公务寝食不分。
冷酷无情无理取闹,说的就是公主其人。
……
望凝青成为王凝之后的第四年,袁家遗孤袁苍于黄土城起义。
望凝青比谁都要早知道这件事情,因为她假借驸马之名给袁苍送钱送粮,袁苍此人命劫孤苦,为人却很是重情重义。他错将她当成在荒唐长公主和霸道摄政王之间挣扎求生、忍辱负重的朝臣,感念这世上还有人如他一般为百姓之辛而奔波操劳,故而借着送粮的渠道给她递了信。那信函字字感激,满纸血泪,袁苍甚至坦言若是先生有心那至高之位,他愿成为马前之卒,为她开疆扩土。
袁苍情真意切,望凝青却只看到了满纸威胁,她烧了信,断了渠道,决意将身份彻底瞒死,不能让袁苍这二傻子撅了她的车裂之刑。
“车裂当真能让我知晓死之苦?”
望凝青有些不解,她自认自己修道千年,千刀万剐亦能不动眉梢半分,早该生死看淡,因缘尽释才对。
“尊上。”灵猫苦恼,又唤她,“您是作为王凝而死,并非作为晗光仙君而死。一介凡人如果尸骨四分五裂,死后被挫骨扬灰,她肉身不全,灵魂难安,这怎能不苦?”
望凝青一怔,挑眉:“有理,是我痴了。”
望凝青话音刚落,一掌击向自己的丹田灵府,干脆果断地将那一口来之不易的清气给击散了。
灵府破碎,望凝青呕出一口血,她冷着脸,将血迹拭了。
“尊上!”灵猫顿时惊了,炸毛跳起,“您这是作何?”
“如今大错已弥,留着这一身武功也毫无意义,我能堪破生死,不过是因为我拥有改变和选择的权利,这不妥。”
武功绝世,是底气,剑道存心,是傲骨——问道之心不死,长剑作骨不折,这不是王凝,是问道千年的晗光仙君。
王凝会绝望,晗光不会,她不曾入世,心为过客,何来苦痛可言?
“可也不需要您自废灵府啊!”灵猫眼泪汪汪,“灵府破损,元气大伤,您会折寿的。”
“折寿?”她神情寡淡的面容上忽而绽开艳艳的笑,有别于平日做戏,晃得灵猫险些一脚踩空,“那岂不是求仁得仁了?”
次年,袁苍率领景国曾经的镇北大军连夺三城,占据漠北之地,自立为王。
袁苍称王后的第一时间,便是揭露当年袁家灭亡的真相,并将摄政王为谋夺帝位而通敌卖国、截取军粮、买卖民女、刺杀昌顺帝之事布告天下。他麾下军师文采极佳,连发三道战争缴文,分别斥摄政王,斥昌顺帝,斥朝堂奸佞之臣。那三篇战争缴文字字珠玑,慷慨激昂,论国祚,论王道,论家国天下,论马革裹尸,累累血绩,直看得人热血滚烫,眼角发酸,恨不得立刻随他们戎马天下,为苍军肝脑涂地。
战争缴文一出,天下大惊。
摄政王有心平反,却忧心离京后与叛军交战伤了元气,两败俱伤反倒作了长公主的嫁衣裳,是以装聋作哑,推脱了事。而垂帘听政的容华公主却是誊了那战争缴文,拿回府中细细观看,可看来看去,昌顺帝的累累罪行中居然没有容华公主之名。
袁苍麾下文采过人、心有千秋的军师,正是那萧家萧瑾。
“欺人太甚!”
望凝青觉得萧瑾当真不是东西,她劳心劳力,机关算尽,居然不配在耻辱柱上有个姓名?
没有罪状,哪里来的千夫所指?哪里来的车裂之刑?!
望凝青冷着脸,看着封地刚送过来的月例,忍不住冷笑一声,将银子丢进了库府,什么狗东西?这气运之子不配拥有她的十万雪花银!
第11章 【第11章】皇朝长公主
若要用八个字来形容苍军,那无非便是——兵贵神速,势如破竹。
要知道,袁苍率领的苍军原是镇北军的部署,虽然因为凉夷一战而元气大伤,但终究还是在望凝青的支持下保住了根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一支景国曾经最为强悍的军队,几乎年年都要与骁勇善战的凉夷交手,每一位将士的身上都有着赫赫军功,说他们是精锐之师绝不为过。后来苍军起势,吸收了不少走投无路的平民百姓,但其核心的军魂却早已拧成了绳。
镇北军中活下来的将士,身上都背负着被效忠的君主背叛辜负的累累血债,他们的战友、兄弟没能死在沙场上,反而被活活饿死、冻死,尸骨风干在城墙上,却不敢退后半步。而那些加入苍军的百姓,要么是得罪了贪官污吏,要么是被沉重的苛税逼得活不下去。毕竟在这个皇命大过天的年代里,老百姓们终究还是淳朴的,如果不是真的走投无路了,谁又会冒着杀头的风险加入叛军呢?
景国的皇室烂了,根坏了,枝叶自然好不到哪去。
都说骄兵必败,哀兵必胜,那些吃着皇粮享尽安乐的景国兵马又哪里是习惯刀口舔血的苍军的对手?两军交战,一方贪生怕死,一方气势如虹,就像石头和鸡卵一样实力悬殊。而苍军所过之地只斩贪官污吏,不动民众半分脂毫,甚至会为百姓守城,故而苍军兵临城下,甚至会有百姓里外接应,愤怒的民众用石头和锄头砸死了想要卷着银票逃跑的官员,为苍军打开了封闭的城门。
不到一个月,景国便丢掉了自己的半壁江山,沉湎于富贵中的高官士族也终于从安乐窝中惊醒了。
摄政王最先反应过来,他也顾不得跟容华公主打机锋了,当即率领着私养的兵马直接闯入了皇宫,打算杀死康佳帝自己上位,先把那另外半壁江山拿到手,免得到头来一场空。可是康佳帝年纪虽小,其母高太妃却不是个省油的灯,发现不对后立刻卷了钱财抱着小皇帝,循着密道离了宫。高太妃出身不高,不过是一介宫女,当初也不过是某位妃子的陪嫁丫鬟,除了儿子,她在华京了无依靠。
她想来想去,便抱着小皇帝跪在了长公主府的门前,声泪俱下地状告摄政王谋反,求公主收留。
有意思的是,她嘴里喊着的是长公主,跪的却是驸马楚奕之。
“倒也不算蠢笨。”望凝青垂眸,摸了摸趴在腿上的灵猫,极轻极浅地勾了勾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