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香鸭丝就是一道热锅菜,拿文火慢炖煮出来的,比起整只的鸭子更容易得一些,现在这个时候,还是不给御膳房添乱得好。
结果她刚回到储秀宫,就看见梁九功站在外头,顿时心里一跳。
进门果然看见康熙正坐在里头,他似乎在和姐姐说什么话,见云秀进来的时候面色看着淡淡的。这个时间点过来,还不高兴,大约是在前朝受了气。
云秀想了想,还是迎着康熙淡淡的目光说:“万岁爷,该叫膳了。”
康熙来之前本来还很生气的,进了门看见云佩的肚子,再听云佩轻轻哄他两句,那股子气也就下去了,气去了以后才发觉自己好像中午饭都没用,这会儿云秀进来叫膳,他的肚子先就饿了。
最后吃饭的就成了两个人。
康照来得突然,云秀没叫他的膳,好在御膳房送上来的东西分量够大,也添了些别的菜,倒也够吃,菜一端上来,康熙就挑了挑眉。他每回都能在云佩这里吃到新鲜的东西。
平常在别的宫里用膳的时候,都是嫔妃们们跟着他一块儿吃,哪怕有自己的口味,也完全藏起来了,不敢叫别的膳。他走到哪里,吃的都是乾清宫里送上来的制式口味——各种蒸碗炖碗,汤汤水水,冬天的时候还好,吃着暖和,到了夏天再上这些东西,难免觉得腻味。
他一向不挑剔,吃到了不满意的也不会说,有时候他一句话说的不合适,总要把别人影响到。所以还以为御膳房天天只会做那些东西呢。
燕笋炒腊肉入口先是一点儿辣味,并不冲鼻,是比较温和的辣,然后就是腊肉本身带的那一股浓郁的香味,大师傅下了苦功夫炒的,宽油猛火,能将腊肉的味道激发到最后,再慢慢将这股香味融入到燕笋里。
云佩就喜欢夹燕笋配饭吃,这一道菜的精华都在燕笋里头了。
再就是炸小鱼,小黄鱼被小太监清理得很干净,一点异味都没有,利利索索地丢到油锅里炸到酥脆,再捞出来用干料大火猛炒,每一条小鱼都沾染上了调料的味道,更何况炸得也不算干,还能从那一点儿鱼肉里嚼出来一点儿独特的油香味。
桌上别的菜很少被碰,只有这两道莱被频繁宠幸。
这会儿宫里头还有点乱,康熙也没叫侍膳太监伺候,自己动手,当然也就不会有“事不过三”的祖宗规矩拘束着他,倒是难得吃了一顿舒坦的饭。
云秀站在旁边,有点可惜了那盘炸小鱼,她还没吃到呢。
康熙吃完饭就照旧捏了一张纸,让云佩给他磨墨,然后写了好几个字:“朕回去想了想,封号这事儿宜大不宜小,这是要跟着记载到史书上头的,要认真挑选,因此列了几个字,你看看喜欢哪一个?”
云佩借着磨墨的姿势偏头去看,可储秀宫的桌子有一点大,她探过头没看清楚,便借力往里边又挪了一点儿。
结果衣袖沾了墨,叫外头进来的风一吹,那滴墨就洒在了康熙面前的纸上。
云佩轻轻嗳了一声。
康熙看着那滴墨落在“德”字上,想了想,说:“这个字也配你,既然缘分叫你选了这个字,索性就它吧。”
云秀靠边站着。窗外的阳光照进来,正好映在姐姐和康熙的身上,半明半暗,尘埃飞舞,发丝清晰可见。
她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历史在自己眼前重演。
可惜还没感慨两声,就听见了康熙的痛骂声:“朝堂上的那群废物,从前每遇灾害,朕屡屡申饬,时刻提醒,叫他们不要行贪酷之事,结果呢,一个个的,明知朕最深恶痛绝此等贪污行贿的奸恶之事,他们还不加省改!”
云秀:“”您这脾气还带存档,到时间了提取一下再释放的啊。
云佩已经在安抚他了:“皇上要是不喜欢他们,将他们换了就是了。”
康熙哑然:“朕倒是想。”三月里选出来的那些人还没安置到合适的地方,他正在忖度着,朝堂上最近索额图动作频频,他却不得不忍耐,只等着提拔新的人才出来
云佩并不清楚前朝的事情,却能知道往年若是有了天灾人祸,她们家里会怎么做,于是细地捋了一下,跟康熙说:“皇上兢兢业业不都是为了百姓?大臣们若是不合您的意,您就吩咐他们做事,要是做不好就罚,归根结底,还是为了百姓谋福利。”
“从前嫔妾还在家里的时候,有一年南边发了大旱,额娘买回来一个小丫头,说是给云秀当丫头使,后来问了以后才知道她原来是南边的人,天上大旱,粮食庄稼都收不起来了,她家里没办法,就从最小的女孩儿开始卖,到她的时候,家里才勉强过下去。”
康熙顺着她的话想了想,叹气:“古往今来,天灾人祸,头一个受灾的永远都是百姓。”他渐渐理清楚了自己的思绪。那些个朋党恶臣素来贪婪,如今地动,死伤无数,他叫底下人去赈灾,他们就中饱私囊,到了百姓的手里就只剩了薄薄一层,当真可恶。
与其指望他们,不如选几个才刚从底层爬上来的人,他们急着立功,比那些旧臣好用。
想明白以后,他就又要往乾清宫去了。
云佩一边送他出门,一边说:“皇上这几天操劳,不必日日来看嫔妾。”她有时候都觉得康照是不是像个小孩儿把她当额娘似的,哪怕她怀孕了不能侍寝,他也要每天转过来看她一次。
有时候他也不跟她说什么,就在那里假寐,等到了时间了,才火烧屁股似的又回去处理政事。
云佩拿他没办法。
临走之前,康熙还拉着她的手说:“外头如今灾民多,每家每户都有损耗,朕正准备叫宫里头,没想到你这里已经自己开始了。”
他夸了一句:“你很好。”这样的品行,正与德字相配。
云佩简直哭笑不得,也不好意思跟他解释明明是自己爱吃那些东西,只能任由他自个儿臆想了。
送完人回来,她就看见云秀愁眉苦脸,脑袋一转她就想明白了,多半是可惜那一碟炸小鱼:“想吃就叫小航子去御膳房再要一份,总皱着眉头干什么?”她调笑云秀。
云秀听了这话又高兴起来了:“嗳!”
虽然还住在储秀宫里,另外几个宫女却已经领回来了,云秀的情报网也运作起来了,叫她高兴的是——承乾宫的顶虽然塌了,可那会小胤禛正在哭,奶娘正抱着他在外头哄,没被这场地动给影响到。
而康熙还在朝堂上和自己的朝臣斗智斗勇,她还听人说起,索额图因为赈灾不力的事儿被他骂了一顿,在乾清宫门口跪了两个时辰才被放回去。
两天后,庆复终于从外头回来了。
他进门就听明德和他说云秀来找过他,可惜没找到他的人:“那会儿她好像有事要说,在门口徘徊了好一会儿。”
庆复眼睛一亮:“她有没有说是什么事情?”
明德摇头:“我还特意问了她呢,她说没事。”
即使明德这样说,庆复还是觉得高兴,他连忙把身上的衣服换下来,又去洗了个澡,然后出了门。
等走出来以后,他才意识到了自己好像有点心急——像他这样的侍卫基本都在乾清宫周围活动,只有康熙往后宫去的时候他才能跟过去,平常很少有机会往那边儿走。
走着走着,他就停下来了,不由懊恼了一下。
他在门口停留了好一会儿,都快引起了别人的注意了。
巧的是,承乾宫里佟贵妃身边的宫女若烟过来,正好看见了他:“六少爷?”
庆复抬头。
“六少爷终于回来了?”若烟朝他行礼,“奴才正好想去找您呢。”
庆复皱了皱眉。佟贵妃找他多半没什么大事,都是要和家里传话,他并不喜欢做这样的事情。心里头分明知道后宫与前朝息息相关,阿玛也将佟佳氏一族的希望寄托在姐姐能当上皇后这件事上。
可他就是不喜欢。要是佟佳一族已经沦落到需要牺牲姐妹们的幸福、一个个将她们送入宫中才能获取权势的话,他们就已经败落了。
阿玛总和他说叫他上心,在宫里也多帮衬姐姐,可庆复在皇上身边跟久了,自然多少都能知道他的忌讳,皇上最不喜欢的就是前朝和后宫牵连。这倒也罢了,他总想着——自己不靠任何人也可以走得更远,他不需要姐姐委身才得来的荣耀。
心里头不情愿,面上还是平静的:“姐姐有什么事儿要交代?”
若烟看了看周围,说:“娘娘叫六少爷往家里递个消息,乌雅氏封了德嫔,又怀了新龙胎,若是生下男孩,皇上有意取名胤祚……请佟大人思虑,是否要离间德嫔和四阿哥的关系。”
她说前头的话时庆复已经皱紧了眉,说到最后那句几不可闻的话时,庆复差点拔刀了。
因为若烟说:“皇上最近疑心在修缮永和宫的时候,内务府是否动了手脚,已经对贵妃娘娘很是不满了,要是德嫔生下这个孩子……娘娘地位不保。”
前些时候内务府一直在出问题,佟贵妃查了半天也没查出来什么,后来隐隐约约觉得是康熙是在限制她的权力,不肯叫她一家独大,可惜一直没有证据,最后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