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先问了一句同在屋檐下的另外几个人:“我姐姐的腿受了一点伤,我倒一点水给她清洗伤口行不行?”这壶水可能是她们剩下的唯一的水了,如果不事先问一问,万一出了什么争执恐怕就是雪上加霜。
布贵人还想着那个砸在永和宫门口的房顶害怕:“没事没事,你用你用,我还能忍,要不是你,我这会儿都不知道还有命没有呢。”
章佳氏和她关系好,自然满口答应,张氏也同意了。
云秀就撕下来自己的一块儿衣角,用衣角沾着水给姐姐擦伤口:“姐姐,你忍一下。”清洗完了以后再包扎起来。
黑暗里难免有些看不清,她胡乱摸索着包了包,全程没听见云佩喊痛的声音,反倒是她包好了以后,云佩摸了摸她的脑袋:“没事了,姐姐真的只是刮伤了一下。”
云秀嗯了一声,默默地和姐姐靠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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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里,康熙正在召见大臣们议事,才刚地动的时候他在乾清门外听政,运气很好地没被压在底下,这会儿正在听各处递来的消息,大约明白了这回地动的范围——京师周围一圈都地动了,且颇有些严重,许多民房都塌了,连宫里头修得那样坚固的宫殿都塌了,更遑论宫外了。
想必死伤惨重。
他一边心痛,一边给各部衙门分工作,叫他们立刻开始准备救灾。
刚议事结束,去统计宫里头灾害情况的梁九功就回来了:“地动的时候,慈宁宫里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太妃们都在打麻将,那会儿人多,太皇太后嫌坐不开,叫宫人们把麻将桌搬到了外头院里树荫下打,地动了因为在外头,没发生什么严重的事儿。”
康熙即使是这会儿因为地动焦头烂额,听了这话也忍不住哭笑不得——谁能想得到皇祖母会因为打麻将而躲过了这一劫呢……
梁九功又说:“东西六宫都有部分倾坍……承乾宫房顶落了,永和宫是新修的还算坚固,不过听宫人说起,地动的时候永和宫里头好几位嫔妃都被埋在里头了……如今,生死不知。”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的声音都低了下去,生怕被康熙的怒火牵连。
康熙一怔,紧跟着心头一跳:“派人去挖了没有?”
梁九功摇头:“宫里头的人都被遣出去打探外头的消息了,人手有点不够……”
“你个蠢材!”康熙暴怒,踹了他一脚,“宫里头派出去的不都是侍卫?!太监呢?都养着吃干饭的?!”
他怒气冲冲就往外跑,正好在门口看见了回来的庆复,一把拉住他:“叫你底下的人去永和宫挖人!”
庆复听见永和宫,眉头忽然一跳。
梁九功连滚带爬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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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秀都迷糊了,她早上起得早,天没亮就醒了,这会儿困得不成样子,底下的空气又少,她有点头晕。
正要睡过去的时候,忽然听见外头有隐约的脚步声,又有喊人的声音,她惊醒过来,下意识想回应,又觉得不能睡,强撑着身体醒过来,在手边摸了两块瓦片,互相叩击着发出声音。
康熙站在外头着急上火,恨不得自己亲手上去挖,被梁九功死死地拦住了。
庆复没他那么讲究,跟着自己手底下的人和太监一块儿刨土,隐隐约约听到里头有声音,立刻叫人:“往这边挖!”
好在永和宫榻陷的地方不多,有了方向以后很快就刨到了人。
庆复心里慌得厉害,从那个挖出来的洞里往里看,就看见灰头土脸的云秀闭着眼睛在敲瓦块,他轻轻叫了一声:“云秀?”
云秀听到熟悉的声音,下意识地睁开了眼睛,长时间呆在黑暗里,眼皮骤然见光受了刺激,弄得她眼前一片模糊,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流,可在她再度闭上眼睛之前,在那一片炫目的白光里,她看见了朝她伸手的庆复。
她松了一口气,扯起嘴唇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灰不溜秋的,又带着一点可怜可爱。
庆复看见她朝自己伸手,听见她说:“你来啦。”
也不知怎么的,他心头一酸:“嗯,我来了。”
两双手终于牵到了一起。
第49章
两双手一触即离,庆复把云秀从那一堆灰墟里拽出来,从腰间掏出来一张帕子递给她。
云秀却没接,反而回头去拉云佩和其他人。
她们埋的不算深,只是所有人都以为她们被埋在了正间里,头一个反应是往那边找人,而不是往茶室这边。
明德是跟着庆复一块儿来的,这会儿忍不住嘀咕了一声:“还好你们往茶室跑了,正间里头有一根大梁掉下来了,要是呆在那边儿,只怕你们一个都活不下去。”
还没说上两句话,康熙就从后面窜过来问:“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云佩说腿刮伤了。
永和宫倾塌的地方多,估摸着要重新修缮,再呆在这里有些不合适了,康熙心里扒拉了一下空置的还算完整的宫殿,最后还是说:“储秀宫暂且还空着,先搬到那里去吧,那边受灾情况好一些。”
云佩的步辇也都没法用了,地动的时候永和宫的宫人大多都在耳房里,宫里头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梁九功为了防止宫人乱跑冲撞了谁,所有在外的宫人都拘着暂且不许乱走,等统一核对完姓名宫室之后才会放回去。
储秀宫里倒是有一些临时的宫女伺候。
太医是一直跟着的,检查过后就对康熙说:“伤口不算很大,照常擦药就好了,不过,皇上,娘娘现在有身孕,用药上头要多注意一些。”
在场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云秀看着姐姐,第一个反应——十四阿哥这么快?不对啊!宫里头这会儿才五个阿哥啊?就算加上宜嫔肚子里那个,也排不到十四。
所以……这是个夭折的孩子吗?
她觑着所有人都围在姐姐身边说话,跑去找了太医,问:“大人,频繁怀孕是不是会对母体造成很大的伤害?”前一个孩子胤禛才生下来不到一年就又怀上了,她再笨也能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太医虽然主治骨骼皮外伤,但天下医药是一家,对妇科、小儿科也颇为了解:“理论上说是这样的,频繁生育会带来很大的负担,哪怕事后极尽调养也多少会有一些影响。”皇家皇嗣为重,他不可能跟人说你不要生了,只能这样委婉地提起。
云秀轻轻应了一声。
云佩腿上的伤口别的倒还好,不算太严重,就是麻烦了些,因为怀孕的月份浅,加上受了惊,太医们不太敢用药,腿上有伤口也不能洗澡,云佩灰头土脸的也只能叫如意搀着用水擦拭几下。
康熙叫找人的时候火急火燎的,等确认人都没事了,还得了一个云佩怀孕的好消息以后整个人也放松下来了。
他也没嫌弃云佩身上有灰,反倒拉着她的手:“这个孩子来得很及时。”
坐在这个皇位上头,到处都有人虎视眈眈,若是有个什么天灾,就像这回的地动,无数的流言都会四散而起,百姓愚昧,可不懂什么地动是不是正常现象,他们只会觉得是天降惩罚,是皇帝做的不够好,失了民心,老天爷才会用地龙翻身惩罚他。
康熙叹了口气,转瞬又高兴起来:“宫里的孩子还不够多,朕很期待这个孩子。”他想了想,说,“若这是个男孩,等他生下来就取名胤祚,若是女孩,就叫扎喇芬。”扎喇芬在满语中,是福祉的意思。
云秀在心里盘了一下这两个名字,忽然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胤祚,祚这个词在汉话里有国祚的意思,康熙这样取名……
她看向云佩,却见她也惶惶地看向康熙:“万岁爷,祚这个词,是否……太过隆重了。”
康熙一怔,过一会儿又笑:“不会,朕的儿子们值得天底下最好的名字。”他心里头其实没有别的想法,只是这个孩子出生的时机太好。祚其实也并不算太过隆重,比起太子的礽字,还并不太起眼。
云佩心里头有想法都被他堵了回去,转头又想起了另一件事,胤禛已经被抱养走了,这个孩子……她想自己亲自养。
趁着康熙高兴,她垂着眼,故作伤心难过:“这个孩子陪着我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这才怀上一个月呢,然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以后要是分开了,嫔妾……唉。”
她话没说完,只哀哀地叹了口气。
康熙却听懂了,他思虑了一下,说:“你等朕想一想。”这个孩子出生的时候,就在明年了,明年钮钴禄氏和赫舍里氏进宫,确实不太合适再抱养给佟贵妃,若是给钮钴禄氏和赫舍里氏养,平衡也会被打破。
他细思了一下,点头同意:“这个孩子若是平安生下来,不必抱给别人。”主要是他对这个孩子期待有一点儿大,因为他的出生,这回的地动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可以逐渐过滤掉了,“既然要自己养孩子,身份上头也该抬一抬,朕想给你赐一个封号。”
梁九功站在旁边,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心里忍不住得意——他猜的可真没错。之前皇上给云秀提品级,就是想要给乌雅氏提位分,可也不好平白无故扎人眼,所以才会转移到了云秀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