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庆复怎么选择,他的道德都会受到谴责。
而最后,他选择了告诉云秀。
云秀望着他,他明显很紧张,眼里还带了一点微不可查的痛苦。
而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最后想了想,只能拉住了他的手:“你如果觉得对不起你姐姐,那我就当今天的事情我没有听到。”
她说:“就算你今天不告诉我这件事,我和姐姐也会认真照顾好两个孩子,你只是说了一件我们早就有心理准备的事情,所以你不必觉得愧疚。”
“我很感谢你能够信任我,把这件事告诉我。”云秀说得很认真,“如果觉得说出来很难受,以后请不用再告诉我这些事情了,你有你的人生,我也有我的人生,我并不想让你牺牲你的人生来成就我。”
庆复想说我愿意的,可是这句话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云秀的手是温热的,带着一点软乎的肉感,轻轻贴着他的皮肤,不是任何容易引起绮思的触碰,却有一股不容忽视的叫他镇定下来的力量。
他说“好”。
云秀就笑起来,眉眼弯弯,她和小时候的容貌相比并没多大的变化,连眉眼弯弯的模样也很像是小时候的她。
庆复也跟着笑了。
#
京里地动带来的一系列影响都在慢慢消弭,外头流传的所谓的皇上不够勤勉、大清江山不稳的流言也在抓了几个造谣生事的人以后逐渐散去了。
康熙处理完了所有的事情以后,再次来了永和宫,和云佩商量封德嫔的事情——云佩升得太快了,前头升嫔位时候的册封礼还没来得及办,如今都攒到一块儿去了,他选了几个黄道吉日,想叫云佩自个儿挑一挑。
云佩最后挑了十月十三,说:“去年这个时候我还怀着小四呢,皇上给我封嫔位也是因为怀了他。”
她时时刻刻都念着四阿哥,反倒叫康熙愧疚与动容:“这样也好,到了十月里,你肚子里的孩子就四个月了,也稳定些,封嫔典礼上头颇为劳累,这事儿是不能简省的,否则叫外头知道,还以为朕看轻了你,你暂且忍上一日。”
云佩自然说好。
康熙就犹豫起另一件事来,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
还是云佩自个儿看了出来:“皇上有什么心事不能告诉我?”
康熙摩挲着膝头,最终还是说:“嗯,前些时候永和宫塌的程度蹊跷,朕就叫人查了查。”
云佩在心里头琢磨了一下,觉得如果真查出来点什么,他应该也不会和自己说吧?
果然,他踌躇了一下,说:“原是内务府的那些买办贪污,用朽木充作雕梁,外头看着都是好的,里头早已经叫白蚁蛀空了,他们有心贪污,外头的人也刻意敷衍,送来的都是不好的东西。”
云佩默默,半晌才道:“说到底是内务府管理不严,一道木料要经过那么多人的手,按理木料蛀空了,重量也该有差距的,怎么会没人看出来?不过是上下沆瀣一气罢了。”
她说话的时候是看着康熙的,倒把他看得目光略微闪躲。
康熙咳嗽一声:“你放心,那些人都已经处置了。”内务府里头大多都是包衣,世代侍奉皇家,根深蒂固又盘根错节。他若是有心去查,绝对能摸清根底,只是那样难免会挖出更多的人来。
凡是管着内务府的,有哪一个不贪?真要人人去纠察,反倒乱了宫里头的布局。如今地震才过,不宜有任何的大动作,以免动乱人心。
他不说话,云佩也能从他的表情里摸索出来一点他的想法。
只是摸索出来以后,难免觉得悲哀伤感。
皇上对她确实还算不错,甚至偶尔云佩会产生一种他爱她的错觉,可每次只是产生错觉罢了,他很快就会用更多的行动让她清醒过来。生在这个后宫,她从来都生不由己,也没法自欺欺人。
康熙扭头又说起朝政上的事情。
他从不在别人宫里说起这些,有些是不合适,有些是不想说,说给云佩听也不是想听她的意见,只是有时候觉得自己说出来,能够更加清楚地理清自己的思路。
“这回地动,朕倒是发掘出来一个好人才。”康熙先提起他,“是世祖年间内大臣哈什屯的孙子,朕从前并未注意过他,直到前些时候才隐约看出来他和朝中的人不一样,朕叫他去赈灾,知道朕不许他们贪污,上头的人都推诿,他主动站了出来……”
云佩默默听着他说马奇。
康熙讲了有小一刻钟才说:“朕打算把他派到外头去。”
云佩问:“皇上前些时候不是还说现在朝堂里头缺人么?好不容易挖出来一个,怎么还要把他派出去?”
“你不懂。”康熙脸上带着冷意,“如今朝堂上索额图如日中天,底下的人都想着巴结他,朕特意抬了纳兰明珠上来和他打擂台,那起子墙头草就去靠着明珠,剩下如马奇这样的人,既不靠着索额图,又避讳着明珠,就被他们联手打压。将他们放在现在的朝堂上,迟早他会被推着靠向其中一边。”
云佩附和他:“要是都靠着他们俩,以后上朝的时候您也不用听政事了,光听他们吵架了是不是?”
康熙嗯了一声。
说完马奇,他又说台湾:“如今三藩之乱已在尾声,剩下的那些人不足为惧,朕想着把台湾给收回来。”
尚之信叛乱的时候就有李光地暗送密折,他封其做了领兵大臣,后来朝廷收复泉州,又封其为侍读学士,到了去年,蜗居台湾的郑经趁着他们和叛军作战的时候偷袭了清军,让康熙生了好大的气。
云佩听他说起,就想起来去年有一段时间康熙都没怎么来过后宫,只是那会儿她怀着孩子,觉得自己没见着他是正常的,原来他是在前朝生气么?
她想到就问了。
康熙听完以后颇有点哭笑不得:“朕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人么?”自个儿偷偷闷着生气?
云佩讪讪的:“这不是您说到了嫔妾就跟着想了一下么。”
康熙拍拍她:“朕有时候是忙了些,但也不会忽略了你。”同时,他也在反思自己,难不成自己当真忽视了云佩?
他看了看云佩的肚子。她是六月份查出来了身孕,如今八月,倒也不显怀,看起来就像没怀似的:“这一胎怎么样?”
云秀正好从外面进来,康熙就问她:“平常请几回太医?”
她把果茶放下,又给姐姐跟前放了一杯牛奶,回话说:“太医早晚都会来请一次平安脉,如今月份还浅,看不出来什么。”
云佩接过话:“和怀小四的时候差不多,也只是挑食罢了。”
康熙哼哼一声:“你还挑食?朕就没在宫里头见过你这么好养活的人。”别的宫里谁不是天天鱼翅燕窝地吃着?就她整日里琢磨的都是些家常小炒,就吃一个新鲜罢了。
他说着说着,就觉得有点心疼起云佩来了,问:“怎么,你是不敢叫那些贵重的东西?”
他想起来有一回云佩给他侍膳,御膳房送来满满一大桌,他一样吃了几口,剩下的都原封不动地撤了下去,后来晚上两个人睡觉的时候,她还嘀咕了几句浪费。
云佩摇头:“怎么会?”
可康熙觉得她就是,毕竟宫女出身,从前谨小慎微,即使成了主子,她也不敢太过奢靡。
他越脑补越觉得自己想的对,心里头的那一点怜惜都快冒出尖儿了。
直接大手一挥:“梁九功,跟御膳房说,以后尽管可着永和宫这边儿伺候,不许怠慢。”
云秀和云佩:“……”您这同情的眼神,弄得好像她们俩没吃过好东西似的。
不过,他这么吩咐,还是有好处的——到了临近中秋的时候,御膳房就进了一篓螃蟹过来,个大膏黄,提来的时候还说了,德嫔主子怀着孕不能吃寒凉的东西,这是御膳房孝敬云秀姑娘的。
布贵人和章佳氏算是和云秀有过命的交情了,这会儿见了那一篓螃蟹还要调笑她:“好哇,咱们今儿还是沾了云秀姑娘的福气了。”
把云秀臊得脸通红。
几个人洗净了手就坐着掰螃蟹吃,云佩还特地叫人去请了张氏。
刚刚几个人互相调笑,也叫云佩心情好起来,这会儿坐在桌边,一边叫如意给她递蟹八件,一边不肯让宫女们伺候:“别别别,这东西自己动手才有意思呢,我都吃不着来,好歹让我过一过动手的瘾,权当是我吃了就是了。”
她拿了蟹八件拆螃蟹,腿脚外壳一一去除,动作又快又漂亮,然后捧着剃出来的蟹肉和蟹黄放到云秀跟前:“今天也让我来伺候你一回。”
她心里头到底记挂着叫云秀成了自己的宫女,本该在宫外头自由生长的人,如今却只能陪着她走在刀尖上,拘束了自由的心性。
云秀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还以为她也故意让自己害羞:“我觉得姐姐是馋螃蟹吃不着,哈哈哈,所以拆螃蟹止馋!”
在座的几个人都哄笑起来。
快活的笑声传到了门外头,梁九功低着头:“万岁爷?”
康熙摆了摆手,也跟着笑起来:“算了,咱们就不进去了,没得让她们拘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