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的是上层贵族的权势斗争,关注不到下面那些人的死活。
这是他身为皇子的局限。
云秀摸了摸他:“其实汉人和满人也没什么区别,都一样是人,每天都在努力挣扎着生活,要活下去已经很难了,谁天天有功夫惦记着自个儿头顶上坐着的人是谁?他们只关心每年的税收是多少,种了多少亩的田,出了多少粮食。”
有句话叫天高皇帝远,离得特别远的时候,人就只会看到自己身边的东西。
康熙想要用满人统治汉人,有错吗?没有,因为他是满人,他是大清的皇帝,先祖们留下来的罪孽太多,加注到了他的头上,他不得不去收拾烂摊子、擦屁股,防止大清的江山动荡不安。
要是这天底下都和平了,齐心协力了,想要做出更多的成就,要比现在容易的多。
胤禛听懂了她的意思——想要获得长久的统治,得考虑到百姓们需要什么。
他牵着云秀的手:“姨姨,等以后我进了朝廷,一定好好做事。”
现在大哥娶了福晋以后,已经开始在朝堂上做事了,也因为这个,他最近很不喜欢和自己这些弟弟们待在一起,觉得自己和他们不是一路人了,自己已经开始成家立业,而弟弟们还在读书。
胤禛看到他那股骄傲的表情,就觉得生气。
云秀开玩笑说:“怎么,我们胤禛也想娶媳妇儿了?”
胤禛脸刷一下就红了:“哪有!”
“哈哈哈哈哈哈。”云秀捧腹,“逗你玩儿呢,别当真,怎么也要到太子和你三哥娶了福晋以后才能轮得到你。”
两个人回了永和宫,宫里安静一片,如意说娘娘在陪着十四阿哥午睡。
云秀就不进去打扰了。
三月里,康熙派了索额图、佟国纲去中俄边界进行谈判。
云秀其实有一点想去……但是康熙绝对不会允许她跟着使者团的,别说跟着使者团了,就是双方来往的书信,他也只是让云秀看,然后翻译那些信件,将翻译的结果和传教士翻译的结果进行对比,确认他们没有欺骗自己以后,再进行回信,回信也是传教士写的,云秀负责校对。
在翻译了第一封信以后,云秀就醒悟了——康熙其实就是把她当成了一个私人秘书,用来防备其他人的秘书。
而不是把她当做是自己的臣子一样看待。
是她之前被牛痘和水泥所带来的胜利蒙蔽了头脑,以为康熙会愿意让她进入使者团参与谈判。她忘记了,康熙是皇帝,也是男人,而她所处的环境已经不是那个可以让任何人畅所欲言的现代了。
女子在外抛头露面已经不能让人忍受了,哪怕是相对自由一点的旗人,也从后金福晋能顶半边天的情况慢慢逐渐向着汉人靠拢了。他们把女人关在了家里,慢慢剥削着她们的势力。从顺治开始就削弱着蒙古福晋的力量,康熙这一朝更加如此。
她不可能被康熙纵容着放往边界。
想清楚以后,云秀心中郁郁。这是她来宫里以后第二次生病,和前一次发烧不一样,发烧是热烈而蓬勃的,这回的她只感觉到了闷和冷,三月的天气,她躺在床上,裹紧了被子,怔怔地看着房顶。
云佩叫人请了太医给她看病,苦汁子中药往肚子里灌了一碗又一碗,没什么效果。
她问过了太医,太医说是心病。
心病还要心药医。
云佩不太知道云秀为什么病了,问过了跟着她的春雨和姜潮,他们最后给出来的结果让她多少有点摸不着头脑。因为他们两个也不知道为什么云秀病了,就是睡了一觉起来,她就躺在那里心伤了。
思前想后,她想找妹妹谈一谈。
她把所有人都放到了外面,不许他们进来,自己和她说话。从前是云秀鼓励着她,这回变成了自己鼓励云秀。
姐妹两个挨在一起,云佩问:“怎么了?”
云秀闷了半晌,说:“姐姐,我想家了。”
云佩啊一声:“想家了你就回去一趟呗,之前皇上不是给了你一个可以出宫的对牌么?你回去好好陪额娘他们住一段时间,要是想的话,就去把云烟叫回来也陪你一段时间。”
云秀摇了摇头。她不是想宫外的那个家,而是自己真正的家。
只要尝过自由的味道,再被关进笼子里的时候,会比从小就关在笼子里的人更容易发疯。因为她能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是一个人,而不是一只鸟。
这些话她不能和姐姐说,太难了,她或许永远没有办法和自己亲近的人坦诚她其实是个穿越而来的灵魂,她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而不是这个苦闷的大清。
她无时无刻不在想念那个自由的国度。
她不说,云佩也就不知道她在伤心什么,可她心里有着推测,这段日子她看着云秀每天起早贪黑地学着俄语和拉丁文,从一个一窍不通的人,变成可以流利地用俄语和拉丁文对话的人。
她之前在宫里头闲着无聊,也就和云秀一块儿学俄语和拉丁文,但是大约她的语言天赋并不出色,她可以很快理解翻译过来的那些词汇究竟是什么意思,却没办法灵活运用,对于云秀所说的什么语法根本不了解。
但是云秀不是的,她在语言上就像是一个天才一样,只需要很短的时间,她就可以明白那些句子是什么意思,也可以用不同的词汇去替换句子中的同义词,到现在,她已经可以熟练地用拉丁文写一封很正式的官方文件了。
但云佩发现,云秀已经很久没有碰拉丁文和俄语的资料了。
云佩想了想,问:“你是不是想去尼布楚?”
云秀终于有了动静,她看着姐姐,过了好一会儿,点头。
云佩就摸了摸她的脑袋,像是之前云秀摸胤禛的那样:“我说呢,我们云秀这么努力,就是想派上用场对不对?”
她嗓音很温柔,已经马上三十岁的女人了,在后宫里一点点磨平了棱角,成了一个温和到没什么脾气的人:“既然想,那咱们就再努力一下?”
云秀声音闷闷的:“还能怎么努力?”她都已经学会俄语和拉丁语了,现在的问题就是康熙根本不会给她用上俄语和拉丁文的机会。
云佩说:“一定要去边界才可以吗?云秀可以呆在京城里,就在理藩院里头也不行吗?”
云秀说不是不行:“可皇上连在理藩院的机会都不给我。”她给姐姐说了康熙只是把自己当一个勉强可以信赖的秘书的猜测。
云佩其实最开始的时候也不太能理解为什么云秀会想要跟着使团到尼布楚去谈判,可云秀说着说着,她就明白了:“你觉得在宫里不自由?”
哪怕她现在已经是乐安县主了,不再是以前的小宫女,她依然觉得不自由。就像她已经成了德妃,偶尔做梦的时候,也会梦到那匹自己喜欢的小马一样。
云佩说:“如果你觉得不自由的话,要不然还是去外头住一段时间吧?过两年你也要出宫了,就当做去提前适应一下,之前皇上给你赏的那个院子你还记得么?赏给你以后你就光在里头弄牛痘和水泥了,那个院子不是和咱们府里头连在一块吗,上回额娘进宫的时候,我已经请她叫人把院子里的土都填平了,在里头种了好多的花花草草,今年应该就要开了。”
云秀以前最想要的就是属于自己的大院子,里头种满许多的花,有攀爬在墙上的牵牛和藤蔓,院子里最好有一个可以玩的秋千架子。
听姐姐说起这个院子的时候,她慢慢地就忘记了心里的不痛快了。
云佩讲的口干舌燥,最后还是做总结:“所以如果你觉得心里不高兴,就去院子里住一段时间,什么时候想回来了再回来,我还可以叫胤禛他们休沐的时候去院子里跟你一块儿玩,他们好久没出过宫了,上回出去还是云烟成亲的时候,估计也快闷坏了。”
云秀说好。
既然回不去了,在这里也要让自己过得开心一点点。
云佩的行动力绝对比她要高得多,几乎是这天下午她们两个商量好要出宫以后,第二天,不用半天,她就把所有东西都收拾好了。
“出去这一趟你可能不太习惯,我把你常用的东西都给你带上了,还有一点宫里头吃的点心之类的,哦对了,还有给额娘她们的礼物。”云佩细细地数了半天,末了叹口气,“要不是我不能出宫,我都想跟你一块儿出去了。”
云秀:“那要不然咱们跟皇上说一声,申请一下?”
云佩说太麻烦了:“你替我去看一看就行了。”
于是,到了当天下午胤禛和胤祚来给额娘请安的时候,才知道姨姨已经丢下他们出宫玩去了,顿时哀嚎:“额娘!!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我们也想出去!!”
他们每天大清早就起来上课真的容易吗!皇阿玛就像个变态一样,上午学习汉语和文化知识,下午练骑射,偶尔休息时间还让他们学习外语和天文,还有数学知识。
虽然胤禛很喜欢数学,但是学久了也会很累的!
现在可好了,原来和他一起同甘共苦的云秀跑路了,还是出宫去玩儿,怎么能不让他眼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