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褚心中已然有了猜想,反问道:“小姐这是要出去?”
许念点点头,让帘棠把东西递给他,然后解释道:“新年新衣服,待会城中有游灯会,到时你陪我一同去。”
看他还未动,许念就开始催促他。
她今日停不下来,瞧见他院子里连张喜庆的纸也不见,又让帘棠去拿灯笼和窗纸。
齐褚看着四周忽然多出的东西,目光又回到了许念整一天都没放下的嘴角来。
他确实无法理解,为何会有人能因为过节而高兴一整天。
喧嚣吵闹明明是最能让人激发毁灭欲的东西,黑夜就该沉寂,这么灿烂的笑也该被泯灭掉。
许念稍微收敛了一些,又催了一遍,“你快些,待会若是去迟了,堂兄就走了。”
阿姐不喜欢与他们一处玩耍,往日的今天,就只有他跟许归去。
齐褚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无所谓的挑动了一下眉头,笑着说:“小姐既然要我跟着去,何还要旁人。”
他袖中的信件还没来得及展开,此时捏在指间,却云淡风轻的让人丝毫察觉不出异样。
嘴角的挂着的笑,恰到好处做出许念会喜欢的样子。
“因为你好看啊”,许念忽然踮起脚尖,亲手把他脸上的面具给摘了下来,目光炯炯的看了会,“陆知,我再没有见过比你好看的人了。”
“是吗?”齐褚意味不明道,“小姐将来还会不会这般夸赞其他人?”
语调微微上扬,却又辨不明其中情绪,齐褚一想到她夸的或许不是他,而是齐玹时,眼神就渐渐冷了下来。
“不会。”
可许念没察觉到这点,又迅速把面具给他戴上,只是露出流畅的下半张脸,满意道:“还是这样好些,你太过于张扬,到时候会被别人给抢了去。”
还没有帮她弄清楚粟阳城真相,总不能亏了用在他身上的药费吧。
她凑过的那刻,齐褚鼻尖闻到了岁酒的味道,再看她鼻梢脸颊都有些红粉晕色,大抵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他趁着许念不注意,把信件换到了另一只手里,接过衣服的时候微妙的笑了一下,“小姐说的话陆知可全都记得,若是将来有一日,小姐这般夸了其人,陆知定然会——想尽办法重新让小姐夸回来的。”
说到后面几个字,他刻意咬重放缓了语调,不以为意中藏着言出必行,沉静黑瞳中映出来的人,是他盯上的猎物。
一切挑拨,取代,厌弃,都是不被允许的。
许念没听懂他的话中话,屋内齐褚快速扫了一遍上面的内容,直到信件被火焰全部吞尽,才拎起那身衣服端详了一眼。
又想起一件事情来,怪不得从始至终都喜欢让他穿一些玉白的衣服,不就是齐玹最喜欢的吗。
还真是了解,竟是连这样的喜好也知道。
齐褚眼中有些化不开的沉郁,像是乌云磅礴不散,全收在了眼底。
这般情绪来得莫名,总让人很不愉快。
*
大魏的新元有在除夕夜放一盏祈福祈福灯的习俗,这一日往往是街上人流最多的时候,许念指着前面道:“堂兄,那处人少,我们去那边。”
齐褚悠悠的跟在身后,漫不经心的随着她指的方向扫去,又冷漠的收回眼,只是余光扫向某处了,作了短暂的停留。
而最后边,乌铮收到指令,从墙角侧出半个身子,扬起手,黑鸽瞬间飞向天际,消失在黑夜里。
眼看都快要到了地方,前面忽然跌跌撞撞的跑来个女子,发髻微乱,四处躲闪。
禾娘的目光在人群中急寻着能庇护他的人,最终快速在人群中锁定了那位长命锁小姐身后抱剑的人,虽是遮住了脸,但是身形出挑,此时看起来也有些在走神的样子,便是最好的下手对象。
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迅速垂下眸,收起打量,眼中蓄攒起眼泪,不管不顾向着他怀里跌撞过去。
逆着人群小跑而来的身影忽然出现,许念下意识的往旁边让了让,齐褚也停住了脚步,淡漠了一路的视线定格在来人身上。
女人到了跟前,楚楚可怜抬眸的瞬间,却对上一双锋利的眼,透着似是某种警告一般的冷意,让她堪堪忍住往前扑的脚步,目光一转,又瞥见旁边透着关切面相温和的男人。
几乎很快的,她就改变了自己的目标,脚步一变,直接扑倒在许归的怀里,借着这股力,滑落坐在地上。
小声抽泣起来,“公子救救奴家”,梨花带雨的抬起眼来,又指着身后那些还在人群里搜索她身影的打手说道:“他们坑骗我的银钱,见奴家无依无靠,竟是想要把我卖给那青楼的老鸨。”
“姑娘你有话站起身来好好说。”
许归从未被人这般拉住衣角,想要从她手中拉出,却发现她拽得紧紧的,根本不松动半分。
她只穿了件夏季的薄衫,外衫还随着许归挣扎动作滑落了一些,肌肤若隐若现的,可她好似无所感,仰头央求,“公子,求求您救救奴家,奴家也是良人子,他们逼人为娼,这是要奴家的命啊。”
说罢,便是大声的哭了起来,四周听见声音的人也频频的回头看过来,许归哪里见过这般的场面,走不开,又不敢去看,面孔耳躁的站在原地。
许念忽然解下了披风,齐褚看了她一眼,觉得这一幕曾几何时也是如此的眼熟。
许念给她盖上,蹲下了身子,见这位姑娘长得一双妩媚的眼睛,看起来应当是比她还大上几岁,便道:“姐姐,若是他们在找你,你弄出如此这般声音,岂不是更加引人注目。”
女人低头稍有思索,稍微小了一些动静,却不肯松手,似是看准了耗上的这个人是个好说话的,仰头泪眼婆娑道:“公子,只要你救了我出苦海,今后为奴为婢,奴家全凭您吩咐。”
许念跟康依对视了一眼,让她过去那边看看是否是真的有人在追她,康依领了命,不消一会就回来了,对许念点点头。
是真的?
不怪许念多想,在前世的时候,她就见过有人这般往齐褚身上扑,还没成功,就已经被齐褚杀了阳奉阴违放她进来的人的样子给吓疯了。
那是许念第一次见到,原来血真的可以顺着指尖,一滴滴的落下,像是修长指尖上开出了血梅,沾染上的,都得不到善果。
后来齐褚把血都弄在了她袖子上,不顾她的颤抖和害怕,扔给她一张手帕便是唤她给他擦手。
许念无故打了一个寒颤,从回忆中脱身的时候,齐褚敏锐的从中察觉到,她又露出了那般厌恶的神情。
为什么呢?
小姐还藏了太多没说出的秘密了。
一旁的许归从未这般手足无措过,神情紧张道:“你欠了多少钱,我帮你还了就好,你先放开我。”
“真的?”禾娘还在迟疑。
“真的”,许归转而叫了小厮,“你跟他说,我让他回去取,定然让你今晚无事。”
禾娘不信他,“我要你回去取,我跟着你,不然万一你骗了我就跑了,我找谁去。”
许念回头看了眼刚才还有的空地,此时被耽搁了又人满了,便道:“这里距离家也不远,堂兄顺便回家去给她找身可以避寒的衣物。”
女人闻声终于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对许念行了一个谢礼,又羞涩的看向许归,内心想,果然如她所想,是个耳根子软的。
见她松开了手,许归拘谨的向着旁边站了站。
许念突然喊康依,“堂兄还要和我去放灯,就不回去了,康依,你且听她说是欠了多少钱,找个钱庄取给她,再带她好好去买身衣服。”
“也当是为今日这般日子讨个好彩头了。”
女人脸色一变,没想到自己被诈了,当即又准备故伎重演,这次还没跌下去就已经被康依拉住了,“帮你还钱了,还纠缠不休作甚,走吧。”
看着走半步便回头唤上一声公子,许归心中还是隐隐有些不忍,小声的说了句,“世道不好,也不知道这样一个姑娘家是遇到何事变成如此模样。”
许念知道堂兄一向心软,只道:“堂兄,她就是看你会信她的话才这般纠缠你,三分真三分假,还好堂兄如今还未娶亲,否则今日你被她三言两语真的说心软了,到时嫂子定然是不会放过你。”
许归被绕得有些心神不安,又回头看了眼康依带她离去的方向,“万一那就是群歹人,不仅要钱还要命,那我今日岂不是见死不救了。”
“不行,我还是问清楚前因后果去”,不管不顾许归终究良心上不好过,把灯笼递给了许念,“妹妹且去,待会堂兄再来找你。”
许念就只来得及看见个走远的文弱身影,无奈的叹息一声,转身却见齐褚看着她,不由得一愣,“你为何这般看着我?”
齐褚好整以暇的道:“小姐铁石心肠的模样倒是不常见。”
原来也不是任何时候都心软到没有底线,只是对齐玹而已。
许念见他目光幽幽,眉间一凝,想到了前世他那个整日算计不停的侧妃。
狐疑问道:“你该不会也是不放心那般美人流落在外,想要亲自跟上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