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明知主子所为不加劝诫,反而随波逐流将错就错,差点酿成难以挽回的后果,这不是错处是什么?”
“阿词若是没有其他事,便先歇下吧。我去洗漱。”萧珩垂眸,从孟清词手中抽出衣袖,便要转身。
“萧珩,你给我站住!”情急之下,她冲到萧珩身前,伸臂挡住他的路
第七十二章
她说:“是我不想, 是我不愿……”眼前蓦然浮现沅沅稚嫩的笑脸,她心口猛地一痛,眼底不觉含了泪意,接下来的话便说不下去, 哽咽一瞬, 她艰难道:“这是你我之间的事, 与知宜无干。”
泪眼朦胧中,她听到他平静无波的声音问:“几次?”
清词不明所以,抬眸看向萧珩。
萧珩抬手, 如往常一般,动作轻柔地抚着她的脸颊, 目光幽深,凝视眼前女子含泪的眸, 问道:“几次,阿词用了几次避子药?”
萧珩的语气依然是出乎意料的温和,然而孟清词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侧头看向绣着水墨梅花的屏风。
他看到妻子沉默着,错开他的目光,似不愿让他触碰般,往后退了一步,抿唇不语。
她的沉默已经是无声的回答, 即便是一个意料之中的答案,此刻也犹如一个火辣辣的耳光甩在他脸上, 难堪、嘲讽、失望、愤怒……翻涌而上的各种情绪在心底刮起呼啸寒风,萧珩眸间已是冰雪凝聚。
他冷笑一声, 不顾她的躲避, 抬手扣起她精致小巧的下颔, 迫她直视着他:“为什么?”
“你既不喜我碰你,为什么不拒绝?”
“萧临简何德何能,能令你这样作践你自己?”
“你可知,若是再这样用上几副药,你我这辈子都不会有子嗣。更甚者,连命都没了。”
一声较一声冷厉的质问下,几日被压在心底的怒气终于汹涌而出,自仲秋归京,少年夫妻,朝夕相处,耳鬓厮磨之际,他虽非儿女情长之人,然对着这般温婉可人的妻子,难免忍不住心热情动,良宵帐暖,那样的时刻,他能感觉到她对他的迎合与接纳,他曾以为这是两人的欢愉,然而,想起胡老太医的话,他一阵后怕,差一点,差一点,就酿成了令他悔恨终生的大错!
清词在宫中中了“香梦迟”一事,幕后之人几已水落实出,他会让企图□□她的人付出代价,但对于她,有气,有痛,亦有深深的无力感。
这充斥着怒火的情绪不知是对着自己还是对她,无可发泄,他忍不住一拳击在沉重的大理石屏风上,那般坚实厚重的屏风重重一震,拳风凌厉,掠过清词的脸颊,她于沉默中踉跄了一步,低低惊呼了一声。
知微说得不甚清楚,是以清词对萧珩口中的致命之危只是一略而过,至于子嗣,没有沅沅,她不想再要别的孩子了。她亦于心底苦笑,因她也想问自己,为什么不拒绝?
纭儿不过是她给自己的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来掩饰她拖延不觉的心意,和前世今生未了的余情。
她颤着嘴唇,故作无谓:“不过几夕欢娱而已,不值当什么,”
话到这里,他扣着她下巴的手蓦然用了力,眸光漆黑如夜色,似要将她吞噬,若是愤怒如涛,想必早已将她颠覆。
她忍着痛,迎着他幽冷又带着隐隐愤怒的眼神,一字一句地道:“便是这样。”
“我不喜欢你了,萧珩,不如我们分开吧。”
“我已写好和离书。”
终于说出这些话,却没有想象中的心痛难当,而是一种如释重负之感。
原来爱真的会被消磨,至少没有她想的那样至死不渝。
话音落下,便又是一阵沉默,萧珩沉沉盯着她,周身血液似已凝固,很好,原来这就是她的想法。
“为什么?”他执着逼问,既不喜欢,何必答应他的求娶,既不喜欢,何必这般温柔相待,予他于错觉?
清词呼吸一滞,不自觉地又往后退,背部便重重撞到了大理石屏风上,加之萧珩并未放手,下颔被萧珩捏得亦是用力,她忍不住轻呼了一声,用力扳他如铁禁锢她的双臂,带着哭腔道:“痛,你先放开我。”
“萧珩,咱们好好说话。”
两人之间的距离已近到,若不是隔着薄薄的衣衫,已然肌肤相贴,而萧珩似对她的话恍然未闻,眸间闪过的戾气更令她胆战心惊。
清词隐隐感觉到,有什么事情脱离了她的认知,至少,眼前的萧珩,与素日里清冷自持的那个世子萧珩,她的夫君,判若两人。
她有一身如雪如玉细嫩的好肌肤,稍微用点力便会留下痕迹,两人亲近时他总是小心翼翼,唯恐伤了她,今日暴怒之下,他忘了控制力道,那洁白的下颔便现出了红印,显得很是狼狈,但她带着泪的眸光有惊惶害怕,更多的却是不闪不避的坚定,这份坚定刺痛了他的眼,令他眸间涌上了一层血色。
两人定定注视着对方许久,时间一点一滴,仿佛流淌过漫长的时光,从新婚时的柔情蜜意,到前世记忆中的两厢诀别,再到这一刻的终成对峙,她甚至还有闲暇去想,终究做不到好合好散了吧。
这样想着时,萧珩的手松开她的下颔,手臂却用力将她揽进怀里,力道大得似乎要将她整个人揉碎,耳上亦是猛地一痛,原来是被萧珩不轻不重咬了一口,她听到他在耳旁低低地叹了一句:“阿词,别说气话了!”
这般亲密的动作令清词一愣,白玉般的耳垂立刻像燃了火,被怒气和羞意染得通红,她没有听清萧珩的话,只想使劲推开他:“放开我!”。
用力挣扎间,一卷纸从萧珩袖中掉落,因为并无卷绳,四散飘在了地上。
萧珩俯身去捡,这片刻,孟清词看清了纸上的几个字,心中又是一凉。
“你在调查我?”她不敢相信地抬眸,“指挥使大人,你是要将办案的那一套用在我身上么?”语气中忍不住浓浓讽意:“接下来是什么呢?严刑逼供,还是屈打成招?”
萧珩将几张纸拢在一处,极为珍视地整整齐齐叠好,这会儿功夫,他的情绪已然平静下来,虽然在孟清词看来,更接近于暴风雨前的宁静。
他垂睫,淡淡道:“并无他意,不如此,我竟不知我的妻子是个怎样的人。”
“是青州书院论辩中女扮男装,言辞锋利的辩者,是为了故友,搭上公主,敢一身潜入睿王府的性情中人,是我初见时那知书达礼,循规蹈矩的闺中小娘,还是国公府的世子夫人,萧林简的妻子。”
说到这里,声音一顿,神情中不由流露怅惘之色,唇边忽然泛起一丝苦笑。
人生若如初见。
彼时,或因相救之恩,或因孟家女确实出色,父亲伤好回京后,便急令他从边境至青州,一面叩谢恩情,一面上门提亲,以示诚意。
父亲一旦做了决定,母亲也无可奈何。
他心中虽不愿,但因赵璃月即将与沈拓成亲,心中郁闷难当,正想离开肃州,加之父命难违,遂南下拜见孟昭文。
孟昭文谦谦君子,清臞儒雅,是最端方不过的读书人,却一片爱女之心。他也是与携了重礼从京城而来的管家会合才得知,父亲诚意拳拳,孟昭文却并未松口,只道至少要女儿亲自见过,满意才能许婚。他听闻,不由松了口气,暗想,若是孟姑娘看不中他,也好。
在青州,他统共见过她三次。
第一次,相见不相识。
他赶到青州,见了孟昭文,不巧孟姑娘那日去了亲戚家,至晚才能回来,只得耐了心思住下。次日,他按往常时间晨起,孟府自然不如定国公府占地阔绰,不过小小巧巧的三进宅子,客院在二进,正是春日樱花盛开之际,他不知一片樱花林后便是孟府后院,练剑后沿着林中小径信步往前走,曲径通幽后,忽觉柳暗花明,眼前一亮,便看见了晨曦里,立于姹紫嫣红中的孟清词。
身穿月白衫子,容颜清丽的少女,亭亭玉立,本是如诗如画的一幅美景,她却提着竹篮,辣手摧花,一边采摘,一边与身后的丫鬟念念有词:“手轻点,莫碰掉了露珠,借着这一点天地之气,蒸出来的花糕才更为醇香。”“还没绽开的玫瑰别采,再等等,那一朵正好”
一抬眼,对上了他的目光。
少女怔忡半晌,应该想到了他是谁,眸光里虽微有几分赧然,却仍举止自若,遥遥对他行了一礼,方才带着丫鬟离开。
那日的早食,果然有玫瑰花糕,他不喜甜,神差鬼使,也尝了几口,与他往日所食相比,似乎更为香醇。
第二次,是正式见礼。
她袅袅而来,淡扫娥眉,薄施脂粉,杏黄如意云纹衫,烟云百褶裙,一举一动端庄优雅,与京中贵女礼仪并无半分差池,规规矩矩道:“清词见过世兄。”
她既装着不识,他亦并不戳穿,两人见礼后,各自落座,不过是浅叙寒温,问些一路见闻罢了。然而,言谈中,他发现此女确实学识广博,诗词典故信手拈来,对答言辞颇有分寸,最令他讶异的是,她似对北境做过详细了解,饶有兴致的问了他几个问题,竟都问道了关键之处。
果然,见面之后,孟家同意了婚事。萧珩心中亦没有了此前的抗拒。在他看来,妻子有些见识是好事,何况,横竖都是要娶妻的,若不是她那样的女子,娶谁不是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