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让定国公府查到你身上,届时该当如何?”
“母妃尽可放心,刺客来自江湖上顶尖的组织“影阁”,影阁的规矩就是保密,客户的信息一分也不能泄露,便是定国公府查,也与王府没有丝毫干系。”祁王勾起唇角,笑得残忍又快意,“再者,影阁的刺客都死了,萧珩即便是侥幸逃脱,恐也命不久矣。”
林贵妃执着茶盏的手不由微微颤抖,终于忍不住将手中杯盏掷了出去,“糊涂!,定国公府为何屹立大周近百年而未倒,你好好想想!”她目光难掩失望:“这么多年来,呕心沥血营造的大好局面差点被你毁于一旦!”
“你近来实是浮躁了些,我不知你究竟在想些什么!”林贵妃有些疲惫地倚在榻上,温柔的眼波此刻如同利刃,似能穿透他的皮囊,直入他的内心深处。
赵麒悚然而惊,一瞬间汗流浃背,他垂头道:“母妃所言极是,儿臣定当好好反省。”
林贵妃是有些怒其不争的,她伴驾多年,深知皇帝对定国公府的信任非同一般,这份信任是基于定国公对他的铁血忠诚,更何况,早年宫变之时,定国公还曾曾救过驾。
换言之,定国公府的忠诚只是对着这个位置,只要不是荒淫无道,无谓于做皇帝的到底是赵麒还是赵恂,这正是皇帝所期望的,如今,便是皇帝偏心于赵麒,对定国公府,也不过是求其一点对祁王的倾向而已。
毕竟定国公府贵为勋贵之首,他的这一点倾向便是一个态度,是一个足以影响朝局的风向标。
若不然,老国公执掌北境重军,皇帝不忌惮也就罢了,为何会将萧珩放在被视为“天子之眼”的锦衣卫呢?
定国公府显然也极明白自己的位置,萧珩在京中,只一心做事,并不参与立储之争,是以,如今对付定国公府实无必要。
知子莫若母,赵麒并非愚蠢之人,她不信他看不出这一点,林贵妃收回了深深落在赵麒身上,令他芒刺在背的目光,语气也柔和了下来,话起了家常:“怎地今日不带你媳妇过来?”
“儿臣刚从御书房出来,想着有段时间没看见母妃了,往年入了冬母妃便常常咳嗽,今岁天气更冷,母妃好些了没?”赵恂松了口气,忙道,又补了一句:“滢娘过几日便来给母妃请安。”
“许是年岁大了,懒怠出宫,一直窝在屋里,虽然闷,但咳疾却也未犯。”难得这般絮絮的解释,她若温柔,便也真是一个温柔到十分的母亲,令人如沐春风,赵麒如是想。
听林贵妃这般说,他忙道:“儿臣眼里,母妃一直是一个模样,从未老过。”
“抹了蜜来的?”林贵妃嗔了一句,又问:“府里可有消息?”
谈到这个话题,赵麒有些颓然,摇了摇头,但还是为崔滢说了句话:“令母妃失望了。但滢娘为人宽和公正,从无妒意,对府中姬妾一视同仁,儿臣想,子嗣亦是天意,许是机缘未到。”
只除了容貌略微逊色,他对崔滢这个王妃,还有她背后的崔相,还是极满意的。
母子俩俱都沉默下来。
只因储位之争中,赵麒备受攻讦的一点,便是他已年近三旬,却仍无子息。需知储君无嗣,亦是祸根。
而睿王已有了一子,如今府中的姬妾又有一人有孕。
许久,林贵妃道:“让太医再去看看罢。”她犹疑了片刻,安慰道:“自来民间也有高人,不妨暗中寻一下。”
这个话题也让赵麒的心情更加低落,应了声“是”便起身告辞。
看着赵麒的背影转过紫檀山石楼阁人物画屏风,林贵妃喃喃自语道:“我想不通,麒儿到底是为了什么,非要对付萧临简呢?”
宫人在外禀报:“芸姑娘奉命在外等候。”
林贵妃收回思绪,淡淡道:“宣她进来吧。”
*
赵麒步下正殿的台阶,伫立片刻,忽见偏殿转出一个妙龄女子。
那女子披着一袭秋香色斗篷,齐眉刘海掩住了大半脸庞,看不清神色,但以赵麒阅尽千帆的眼光来看,只凭那一份袅袅婷婷的风姿,便已是美人无疑。
两人错身之际,女子屈膝行礼,侧脸轮廓是一种令人惊心的精致,齐眉刘海之下一双丹凤眼宛如光彩湛湛,竟是个绝色。
宫中历来有主位嫔妃居于正殿,而低阶嫔妃居于侧殿的情形,然启祥宫是个例外,因他母妃与父皇两情相悦,不想看他的父皇,在她眼皮子底下宠幸别的嫔妃,而他父皇纵有六宫,在这一点,极其尊重自己的母妃。
启祥宫,关起门来,便是一家人的日子,这是他母妃常说的。他也一直相信,若不是母妃的家世实在过于低微,以父皇对母妃的一往情深,定会立他的母妃为继后,如今立嫡立长的争议也就不复存在了。
如今,母妃的偏殿,竟也住进了美人,赵恂简直不敢相信他自己的眼睛。
便是如他母妃这般,到了如今年岁,也会担忧红颜渐老,美人迟暮,也要靠着将美人引荐给他的父皇,来获得垂怜么?
他回望正殿,那袅娜的背影早进了屋,金色琉璃瓦上,落日的余光反射入他的眼,令他忽觉一阵恍惚。
作者有话说:
第五十六章
林贵妃虽宣了顾纭来, 却因方才和赵麒的一席谈话淡了情绪,只唤了起身,人却盯着那沉烟袅袅的香炉,怔怔地不发一言。
直迫人心的寂静里, 顾纭亦是垂眉敛目而立, 垂下的衣袖未曾波动半分。
半晌, 林贵妃回过神,见状展颜一笑,嗔道:“你这孩子也太老实了, 本宫不发话,就这么不动不响地站了半日。”又嗔左右:“怎么也不提醒本宫一声儿?”
顾纭温温柔柔一笑:“娘娘似有心事, 奴婢不敢打扰。”
林贵妃勾了勾唇,随口问起翟衣上刺绣的进展。
顾纭从容道:“已绣了一半, 至多两日便可完工,尚服局的女史已看过无虞,还请娘娘一观。”
林贵妃却似有些兴致缺缺, 她道:“你的手艺是圣上亲口褒奖过的,本宫很是放心。”她招了招手:“好孩子,你来陪我说说话儿。”
既不是为了翟衣,则召她进宫是为了什么?顾纭只觉讶异,然而思绪不过转了短短一瞬, 她便沉默地走过去,按着宫人所指, 坐到林贵妃身旁的绣墩上。
林贵妃态度甚是和蔼,仿佛只是无聊, 唤她来闲话家常, 漫不经心地问了她的籍贯, 家里有几个人,可有兄弟姊妹等,又问她年纪这么轻,如何女工这般好,平日里除了刺绣,可还做些别的什么。她的声音柔和轻软,便如一个慈爱的长辈般,让人于不知不觉间放下戒心。
顾纭明面上的身世并不难查,孟清词和宋蕴之都清楚,桃溪村的人也清楚,是以她也并不讳言,听到她家是因卷入鲁王案才家破人亡,如今只是孤身一人。林贵妃唏嘘了一声:“真是可怜,圣上本意并不想牵连无辜,来宗铭枉顾圣心,真是可恨至极。”
顾纭心中一哂,面上依然恭声道:“圣上爱民如子,奴婢不敢怨恨,一切种种,皆是被小人蒙蔽所致。”
“你能这么想,可见得为人通透。”林贵妃拍了拍她的手,再不说话。
暮色沉沉,天光一寸寸从窗棱收回,有宫人进来点了灯,幽暗的大殿便次第光明,顾纭不期然地抬脸,却撞进那深深凝望她的眸光里,那眸光里,有审视,有思量,有欣羡,似乎也有那么一丝悲痛和决然,
林贵妃看着她的目光太过复杂,可是不知为何,这种目光并不让她排斥,只让她止不住的心生怜悯,或许,是因为贵妃娘娘,看起来便是个想让人怜惜的女子。
好在,须臾,林贵妃便收回了目光,柔声道:“像你这个年纪,能有这般耐心,已经不易了,难为你陪了本宫这么久,去用膳吧。”
“娘娘,奴婢......”顾纭想说以她的身份,并不能够居住在偏殿,后宫偏殿,住的应是天子妃嫔,然她并不是。
林贵妃似知道她心中所想,截断了她的话,语气不容置疑:“去吧,你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做好自己的事,自会有一番造化。”
顾纭只得告辞而出,当她转身时,忽觉背后仍有一道幽幽的视线锁住了她,但她不敢回头,挺直背脊,保持着仪态,一步一步走出了屋子,又觉方才仿佛只是错觉。
她徐徐步下台阶,步伐沉重,偏殿里亦是燃了灯火,有机灵的小宫女早守在门口,见了她远远便迎上前来,恍惚间,手里便被塞上一个暖炉,小宫女笑意融融:“瞧姑娘的手凉的,快进屋暖暖身子吧。”
小宫女年岁不大,一双亮晶晶的眸子里还有掩不住的天真之气,毕竟林贵妃此人看似随和温柔,实则令行禁止,御下手段极严,上头既吩咐了以礼相待,一应供应俱是上上份儿,底下自然不敢怠慢,但这位芸姑娘人长得美,礼仪又丝毫不差,绣工还那么精湛,自然而然便赢得了好感,便叽叽咕咕与她说个不停。
顾纭含笑应着,心头却忽然浮起卿云轩的灯火。
嘉阳公主其实并不常召见她,《瑞鹤图》完工之后,更是从未给她派过活计,反而甚是礼遇。她知道,嘉阳公主的礼遇,是基于她与阿词的交好。然府里,那些韶龄女孩儿的亲善友好,还是给了她这四年为奴为婢的生涯里,一段短暂却惬意温馨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