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嘉阳公主好美人,府里服侍的人,不论男女都姿容上佳,如今也省了口舌解释。
顾纭拜谢:“公主的一番心意,乐芸铭记于心,此番必牢记公主嘱托,谨言慎行,以期早日归来。”
“去吧。”嘉阳公主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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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纭的心情其实并不如面上那般平静。
她下了轿子,站在一角朱红宫门前,巍巍宫墙绵延,汉白石甬道似无尽头,令人只觉一抬脚,便要迈进那不见天日的深深宫闱,从此再无自由身。
心中忽然升起一种惶然之感,难道这九重宫阙,便是她此生逃脱不了的宿命吗?
黄内监甩了甩拂尘,笑了声:“纭姑娘,且随咱家进去吧。”
据说便是这年纪轻轻的姑娘绣的《瑞鹤图》,令圣上龙颜大悦,褒奖了一番嘉阳公主的孝心,他虽未亲眼见过,但自家眼高于顶的娘娘回来也赞了几句,可见是有几分本事在身的。
虽不知娘娘是何心思,非得把她宣进了宫来绣礼衣,但娘娘自有她的用意,做奴才的哪敢置喙呢?只老老实实照着主子的吩咐就是了。
是以他对顾纭并无多少怠慢,一径将她带到启祥宫复命。
启祥宫,是东西六宫里最富丽堂皇的宫殿,雕梁绣柱,飞阁流丹,盖因这里住着天子心爱之人,相识于微时,与他青梅竹马的远房表妹林惜柔,如今盛宠无双的林贵妃,且这位贵妃还诞下了天子的长子祁王,后宫之中,便是当年元后在时,亦有意避其锋芒。
顾纭在宫中时,服侍的是老太妃,老太妃一辈子无儿无女,等闲不出宫门,一应宫宴也极少参加,再加上顾纭有心不现于人前,是以对这位宠妃,也不过远远瞥见了一二面。
印象里,是每一出现,便被前簇后拥,雍容华贵的一代佳人。
如今她随着黄英,迈进了金碧辉煌的启祥宫正殿。
因是冬日,殿中铺着厚厚的宫毯,毯上绣着“鸾凤和鸣”的图案,大片大片的牡丹花开如锦,绚丽灿烂,然这牡丹,鸾凤却是正宫方能使用的图案,启祥宫中便这样堂而皇之地铺在正殿里。
紫檀槅扇后,一道道鲛绡帘宛若轻云,在午后的日色下银光流动,角落里硕大的鎏金青鹤转顶香炉里,沉香渺渺,甜而不腻,旖旎而荼蘼。
重重珠帘后的宝榻上,斜倚着一个云鬓高挽,华服大袖的丽人。
顾纭并不敢多看,安安静静跪了下来,行了拜礼,她垂着头,只微微抬眸,目光落在自己身前斜上方的宫毯上。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她才听到一声慵懒而娇媚的声音道了句:“规矩挺好的,起来吧。”
黄英附在林贵妃的耳边低低道了几句,林贵妃便笑了,据说她早已年过四旬,但单听声音还带着几分少女的娇柔:“怪不得呢,原就是宫里出来的。”
“抬起头,让本宫瞧瞧。”
顾纭先谢了恩才抬起头,珠围翠绕中,林贵妃缓缓坐起身子,打量了片刻,便走了下来。
一只戴着镂空嵌宝护甲的纤纤玉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顾纭终于见到了这位传闻中的宠妃。
出乎顾纭的意料,林贵妃容貌虽秀美,却不像她想象中那般美艳,岁月在她眼角留下淡淡的痕迹,反而平添一种伊人如水的温柔。她的目光淡淡看过来,仿若遥立于尘世之外,眉尖微蹙,牵细雨轻愁无限,又有着一种极为独特令人欲罢不能的气质,直让人想将天下至宝都捧在她面前,只为求美人展颜一笑。
你很难相信是这样一个出身低微,看起来温柔无害的女子,牢牢握住了至尊的心,令出身世家名门的元后郁郁而终,也令嘉阳公主和睿王无比忌惮。
然她的这份气质,顾纭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林贵妃眼中亦不掩惊艳之色。
她指尖护甲拨了拨顾纭的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女孩子至多双十年华,一张脸不施粉黛,却称得上是倾城之绝色。
林贵妃轻舒了口气:“真是个我见犹怜的姑娘,怨不得嘉阳不舍得放人。”
她转身回了榻上坐下,含笑问:“可知是来做什么的?”
顾纭恭恭敬敬答道:“黄公公已与奴婢说得清楚,只奴婢手艺粗陋,恐污了娘娘慧眼。”
林贵妃嗤了一声:“你若是粗陋,这天底下便没有精致的人儿了,连陛下都赞了句“堪称国手”,值得本宫期待。”
“带她去偏殿吧。”
第五十五章
启祥宫偏殿。
顾纭屏气静息, 端详着挂在架子上的全套翟衣。
尽管她对林贵妃的动机仍忐忑不安,但她于刺绣一道极为痴迷,一旦专注便进入了忘我的境界。
翟衣的外裳直领对襟衫为青金石色红领,绣有九行青底五彩摇翟纹, 对应金木水火土五行五方, 边饰上绣有三爪龙纹, 其时大部分都已绣成,只余翟鸟的头部和眼睛。
便是以顾纭的眼光看,这绣工也是顶级的, 何况用的是天然蚕丝线,针脚细密, 泛着柔和的丝光。
她摇了摇头,既一时揣摩不透林贵妃的用意, 便索性不去揣摩,只专注做好眼前的事情。
其实翟鸟的绣制早有惯例,要绣好一双灵动的翟鸟眼睛, 最重要的是丝线颜色的选择,以及针法的运用。顾纭选定好丝线,在心中打定底稿,便从鸟的黑瞳仁开始起针,她落针的速度由慢渐快, 素手翻飞,绣针往来穿梭, 令人眼花缭乱,而姿态依旧娴雅, 仿佛是胸有成竹的丹青妙手, 以针代笔, 以线为墨,挥洒自如。
看她刺绣,便是一种美的享受。
站在旁边的绣娘是尚服局的正七品典衣,自然也听说过万寿节那日皇帝关于《瑞鹤图》的褒奖,但究竟未亲眼见过,未免觉得言过其实,今日来其实是存着一较高下的心思。
然她从顾纭配线起便于心中啧啧称奇,落针时更是看得目不转睛,直到一对顾盼灵动的翟鸟的眼睛完工,顾纭放下绣针,她才吐了一口气,心悦诚服道:“姑娘果然是大师,奴婢原不信,今儿真真见识了,回去奴婢便与姐妹们说嘴去。姑娘若有空闲,还请去指点一二,尚服局必扫榻恭迎。”
顾纭浅浅一笑,并不与绣娘见外,只如闲聊般说起绣眼睛的诀窍,绣娘凝神细听,惟恐漏了一个字,也因此并没留意过窗外斑驳光影中,有人悄悄离开。
顾纭的笑意便更深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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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殿里林贵妃午歇刚醒,她捂着嘴打了个呵欠,一双眼睛如含了春水一般潋滟动人,心不在焉地听着宫人的禀报。
“老二真的对她动了心思?”她问,随后自言自语道:“也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也是人之常情,只送到嘉阳那里做什么?”
她嗤笑了一声:“莫不成是怕心爱的人儿受了委屈?”邓氏性子温婉,且是个病秧子,一年里有半年在延医问药,只不过两个侧妃都不是省油的灯。
睿王府虽出了一些事儿,然睿王治家如水桶般严丝合缝,因此林贵妃的人能打听到的消息并不十分全面,只大致知道是嘉阳公主将一名侍女索要至公主府,睿王随后多次上门希望带回,然公主并不放人。
林贵妃的眼波动了动:“这真是......百年不遇,和尚动了凡心哪。”说着,嘴角便勾起一抹神秘的微笑。
话音刚落,心腹宫女进来回禀:“殿下来了。”
林贵妃的眸光便亮了,刚道了声“快请”,祁王便大步迈进了内殿,他今日穿着一身满绣金线暗纹紫罗袍,神采奕奕,进来一丝不苟行了礼,才亲亲热热唤了母妃。
林贵妃亦是受了礼,指了椅子让赵麒坐下,儿子进来,她脸上那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便真切了许多,待宫人斟了茶退下,殿中只有母子二人,她才问:“今儿怎么有空过来了?你父皇前些日子点的差事可完成了?”
赵麒比赵恂出京还早了半月,前者是去督察黄河冬日防汛落实情形,后者是去调查皇陵塌方一事。
赵麒笑道:“冬日主要是修复和加固堤坝,不过惯例罢了。”
闻言林贵妃的笑意淡了淡,冷声道:“往年无事,不意味着今年就平安,眼下是关键时期,你父皇虽属意于你,朝中那班老顽固却并不做此想,是以,万不可掉以轻心!”赵麒立时坐直了身子,恭声道:“谨遵母妃教导。”
林贵妃叹了口气,再开口时,声音更冷:“你莫以为这么说,我便不知道你做的事!我且问你,你动定国公府做什么!”
赵麒对他的母妃虽居于深宫,却能掌握他的动向并无意外之色,因他早知自己的母妃只是看上去柔柔弱弱,如菟丝花儿一般,依附着父皇,实则心志坚韧,颇有智谋,不输于世间男儿。
于内心之中,他很钦佩这位生他养他的女子,却也对她始终怀有一份畏惧。
“兵械库武器失窃一事,萧珩已查到了儿臣的人。”他解释道,“若再任他这么往下查,儿臣难免不暴露,届时......”这个理由堂而皇之正大光明,完美地掩盖了他的那一点点不能为人窥见的私心。
“胡闹!此举太过冒险,萧珩是什么人?定国公治军向来一视同仁,他是从北境战场上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他的战功是实打实的。”林贵妃斥道,语气严厉,“你若一击得中,他死了也就罢了,偏偏又没得手,造成了现在这般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