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怎么样?”知微得意问,她对自己的梳妆手艺很自信。
清词的眼神凝视着镜中的自己,良久,启唇一笑,一粒小小梨涡在左颊若隐若现。
镜中人姿容明媚,依然是如花韶华,青春颜色。
“甚好。”她道。
*
然这一等,便等到了华灯上,明月出。
要外出的衣衫早已熏好悬挂在碧纱橱内,被熨得一丝褶皱也无,知微进进出出几趟,见清词虽安安静静地倚在榻上翻书,却时不时地瞥一眼案上的自鸣钟,她想了想,索性出了院子,招手命小丫鬟去打听下赵剑或者许舟回了没。
小丫鬟人机灵,脚程快,不一会儿回来了,远远便冲知微摇头。
知微的脸色微沉:已经过了用晚饭的时辰了,世子若再晚些回来,便可直接就寝了。
她忍着焦急先去小厨房端了碟点心,进了内室。
“夫人,先垫垫吧。”知微观察着清词的脸色,轻声道:“方才去问了门房,门房说许是快了。”
“哦。”清词抬眸看了眼窗外,惊觉时间过得如此之快,她坐直身子,忽觉胸中一阵绞痛,她按着心口,面色一瞬间苍白。
“夫人您怎么了?”知微一惊,忙上前扶她。
“无妨,”清词皱着眉,徐徐平息着呼吸,那股子疼痛慢慢缓了过来,心中却不知为何,涌上了强烈的不安。
“世子定是有事耽搁了。”知微安慰道。
然而现在已经是亥时初了。
萧珩并非言而无信之人,且若是有事,他定会遣侍卫回来通禀一声。他如今迟迟未归,且未捎回只言片语,定是出了大事。
偏这几日萧珩晚上回府,都是从容闲适,一副公事不忙的样子。
说起来,对萧珩在外头到底忙碌的是什么,他不说,她也不问,是以,如今想要寻找一点线索,却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思量片刻,清词道:“遣人去镇抚司问一声。”
话音刚落,听到知宜在外头道:“赵大人过来了。”
赵剑是萧珩的侍卫,但本身也有官衔,且在战场上立过军功,是正六品云骑尉。
知微还没来得及为清词披大衣裳,清词已快步走了出去。
夜风呼啸而来,她站在阶上,却丝毫未觉寒冷,因她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赵剑。
萧珩的两个侍卫,许舟寡言,而赵剑却极为健谈,他人也和气,没什么架子,是以若是涉及外面的事,安澜院的小丫头都喜欢找他打听。
今日他一身黑色劲装,眉宇之间似冻住了冰冷的夜风,握剑的手骨节凸起,带着隐隐的杀气。
心中那股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浓,她听到自己轻声问:“世子因何未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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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系春心情短柳丝长,隔花阴人远天涯近。”出自《西厢记》
2.“思往事,惜流芳。易成伤。”出自欧阳修《诉衷情·眉意》
第五十二章
赵剑拱手道:“夫人, 世子今日追踪要犯至京郊,遇袭,下落不明。”
“自未时至今,镇抚司已派出多批人马在寻, 尚无音信。”
清词的身子晃了晃, 如坠冰窟, 她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因她虽然不懂,却知道萧珩的武艺是极出众的, 怎么会呢?
她在残存的前世记忆中苦苦思索,曾经的此时, 国公府是否出过什么变故,记起的却只是零碎而模糊片段, 影影绰绰,似是而非。
她闭了闭眼,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一点一点梳理所知不多的前情,再睁开时,她问:“是在哪里遇袭的?”
赵剑抬眸,见世子夫人站在阶上,夜风猎猎, 她鬓边的发丝在风中飘拂,虽因乍闻噩耗, 情急关心之下,脸色苍白, 语气却是出乎意料的平静, 眸光亦是清冷淡定, 莫名地让他想起世子。
是否夫妻常在一起,眉宇间便会有相似之处?
他只看了一眼便垂下头,心想世子夫人也不是想象中那般娇弱。
他道:“居源山一带。”
清词又问:“许舟在?”
“是,属下回来调度国公府亲卫,立时便要赶过去,因世子离开前曾说,若他晚归,一定要告知夫人。”
“世子说,今日是夫人的生辰。”
“夫人勿忧,属下定会找到世子。”
清词的眼圈顿时一红,然而电光火石之间 ,“居源山”三字却让忆起了一段往事中小的不能再小的片段。。
言罢,赵剑便要告退,却听孟清词蓦然出声道:“赵大人,我与你同去。”
赵剑嘴唇微动,因时不待人,他们要快门加鞭赶到京郊,而带着孟清词,无疑会延缓一行人的速度。
似明白赵剑心中所想,她道:“我会骑马。”
这要归功于萧珩的坚持。自丹山围场回来后,第二日萧珩便为她挑了一匹马,因自己教学严厉,担心她再次退缩,索性请了专门的师傅教她,再加上萧以晴骑术亦是极好,时常过来陪练,她本就领悟力强,用心学了一段时间,也可在府里的马场上像模像样地跑上几圈。只顾虑着身份,未曾在府外策马奔驰。
用萧以晴的话说,几可出师了。
赵剑讶异之间,清词已进了屋,她用最快的速度换了骑装便要出门,知微拦阻不了,叹口气,找出一件织锦皮毛斗篷:“夜里风冷,披在外头。”
“好。”已来不及多说,清词只简短与知微和知宜道:“世子失踪的消息,不要传出去。”
“夫人放心。”两人肃声道。
*
孟清词一个翻身便上了马,见她动作尚算得轻巧利落,赵剑一直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风声肆虐,夹着雪粒子扑在脸上,便是带着一层帷纱,亦如被鞭子抽过一样,火辣辣的疼。然心中如火焦灼和担忧令她无暇顾及这些。
她默念御马师傅曾经的教导,双腿紧贴马腹,不断加快速度,但只她的骑术在这时候,便显出缺乏历练的不足来,当意识到自己已拖慢了一队人马的速度,她喊了一声:“赵大人。”
赵剑今日才察觉,府中所留亲卫竟无女子,暗呼失策,然而如今并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他抱拳道:“夫人,得罪了!”伸臂一拉,将孟清词拉入自己马上,自己却略往后移,小心翼翼保持了一拳的距离。
有女子淡而清甜的香气飘入鼻端,他身体微微紧绷,护着她的同时,小心翼翼不去碰触到她,却听到身前的女子冷静的声音问:“居源山上,是否有一处叫做相思崖的地方?”
居源山一带山脉连绵,林木茂密,其中以龙泉寺方圆之内人烟最为鼎盛,周围零星散布着几个景点,偶有文人雅士经过,或赋诗一二,但大部分地方都不知名,只山下村庄的村民或猎户熟悉一些。
赵剑回忆居源山地图,记忆中并无此处,沉吟道:“属下未有印象。”
“从山下找村民或猎户带路,世子应是坠落于相思崖下。”清词笃定道。
因方才赵剑提到居源山,她忆起那日所见的俊美僧人,便联想到玉真公主的一段□□,忽然想起前世的某一年,萧珩在京中确受过一次重伤,然她得知时,已是七八天之后,彼时萧珩已好转许多,才挪回府中,对她的解释是怕府上担忧,所以隐瞒了她。
因了这伤,萧珩在府中歇了很长一段时间,那也是十载婚姻中为数不多的,夫妻朝夕相处的时光。
彼时情意尚浓,亦是风雪交加的夜里,屋中却是温暖如春,夫妻二人倚在床边,她偎在萧珩怀里,听他用清朗的声音读着一篇《项山志》,他读得舒缓而微有顿挫,压低的声音里有一种令人着迷的磁性,她半阖着眼,随着萧珩的声音,秀美山川景致在眼前如画卷般徐徐展开。
然读到一处,萧珩忽然停了下来,轻声一笑:“原来竟有同名之地。”
她不解展眸,见萧珩的指尖在书上点了点,那里写着一句“有一处名相思崖,山势陡峭,传闻为一双青年男女殉情之地。”
她微含嫉妒问他何时去过此地,萧珩逗她半日,才细细告诉她,原来他受伤坠落之处,亦被称作“相思崖”,据传偶有华服女子在此处弹奏相思之曲,闻者无不断肠。
彼时她问:“是玉真公主吗?”
玉真公主一生富贵无极,唯于情爱一道求而不得,然虽如此,她却从未动用自己的权势去强求,后来她入了道观,与心上人所在的寺庙隔山崖遥望,韶华短短几载便羽化升仙。
想到这如花盛放却盛极便凋零的女子,以及她无望却又坚守的情感,她叹息道:“公主一生,用一句词道来,可谓是“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公主许是甘之如饴。”萧珩道。
她却仍为此心有戚戚。
萧珩笑她伤春悲秋,然见她如此,便亲了亲她的眼睛,低笑道:”毕竟相思,不似相逢好,良宵苦短,不相关的人,便不要提了。”
......
岁月流逝中,往事如风从耳旁掠过,而今才懂,原来于情爱一途,无论是执着还是放手,终是殊途同归,原来自始至终,爱只是属于一个人的事情,与他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