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她临时抱佛脚的时候,被宋蕴之撞见了那么三四次,他便以为这是她的喜好,从那以后,每年送她的生辰礼物,就雷打不动地成了坊间最新出的诗集。
堂屋里萧以晴似是极感兴趣,大呼小叫:“呀!竟是这一套,前些日子陈府宴请,陈家姊姊手里便拿着这么一本,说是写得极好,可惜如今世面上买不到了。”
“嫂子,我能借回去看看吗?”
清词莫名其妙,萧以晴不是一看书就头痛吗?但今日破天荒地听到萧以晴说要读诗,她当然要鼓励,慨然应了:“只小心些别弄坏了就好。”
“多谢嫂子,我定会好好保管。”一面道着谢,萧以晴已风一般地走了。
被萧以晴这么一闹,清词的睡意去了七八分,她忽然直起身子,与知宜面面相觑:不对,这不学无术的丫头什么时候还喜欢上看书了?
借口如此拙劣,演技如此浮夸。
孟清词心思细腻,忆起萧以晴这些日子常在她面前,话里话外有意无意地提起宋蕴之,脑中忽然闪现一个极荒谬的想法,不由面色微变。
不会是她想的那样罢?
她眉心蹙了蹙,若是不知道也就罢了。
今后还是要慢慢在萧以晴面前,将宋蕴之已有心上人这件事透露出来,小姑娘听着,想必也就死了心。
毕竟,也不过只见过那么一两次,情窦初开的小姑娘的欢喜,哪有那么情深不渝。
萧珩送了满满一大箱子过来,清词自己也用不过来,便想到了顾纭,从里面挑了几件新鲜好看的,笑道:“送到公主府,便说是给顾姑娘玩儿的罢。”
知宜与公主府的一干人更相熟一些,痛快接了这差事,又道:“正好把咱们这几日画的花样子给怀绣姐姐送过去,索性年前能多赚一点是一点。”
“你如今也财迷了。”知微就笑。
知宜轻声细语反驳道:“府里有的是国公爷与世子挣的,绣庄是夫人的嫁妆,自然是多多益善,谁还嫌银子烫手不成?”
她目光下意识看向清词,视线接触,两人相视一笑。
知宜一走,知微便神神秘秘的凑到孟清词身旁,戳了戳她:“夫人,世子要带您去哪儿呢?”
孟清词怎么知道,想必萧珩已有安排。
只是,她原想趁今夜与萧珩说清楚,如今只能静观其变了。
作者有话说:
第五十一章
与孟清词相比, 萧珩于生活上称得上是一个单调无趣的人,是以他让许舟传了这句话,知微好奇得不得了。
她与孟清词一向无话不谈,什么都敢说。此时托着腮嗤嗤笑:“我就说世子是个外冷内热的性子吧, 奴婢瞧着, 可比刚回来时体贴多了。”
“良辰美景, 花前月下,哟,那我可得把您打扮得美若天仙, 必得让世子看了移不开眼,失魂落魄, 不对,神魂颠倒, 届时许咱们盼了许久的小世子便来了......”她两根手指头对了对,笑得贼兮兮的。
“你这都是从哪里学来的胡话!”清词红了脸,用力戳了戳知微的脑袋。
知微躲了过去:“嗐!院里的妈妈说的。”
“妈妈说, 世子爷性子再冷,也是男人,男人就没有不爱美人的,要不然那些男子怎么左一个右一个的纳妾呢?”知微振振有词,“再说, 咱们看的话本子不也是这般讲的,郎才女貌, 才子佳人。”
清词的眼神便飘了飘:“哪个与你是咱们,这些子杂书少看。”
知微“咦”了一声, 毫不留情地揭穿孟清词:“夫人您原先看的话本子还少?当时还是我打掩护来着, 只不过嫁了人, 怕世子发现,才收敛了。”
她跟着孟清词读书识字,自然也看过话本子,还随口哼了两句:“系春心情短柳丝长,隔花阴人远天涯近。”
清词跺脚,恨恨道:“我看你这丫头是留不得了,待过了年腾出手来,便找户人家把你嫁出去。”
知微委屈:“姑娘,我可是一片真心为了您。”
说到这里,她不觉用了旧时称呼,更觉两人亲昵了几分,道:“姑娘,今日恰是您的生辰,我也有几句话憋在肚子里,今儿说了,您听了,别恼。”
孟清词见知微一脸郑重,捏了捏她的脸颊,故作惊讶:“想不到我今日竟听到了知微姑娘的心里话。”
“您别闹。”知微甚是认真。
“好”
“我随着您从青州到了国公府,虽说咱们孟家也不差,可若论门第,论身份,在世人眼里确是咱们高攀了。”
“咱们刚进国公府时,有多难,您还记着吗?”
“您是明媒正娶的世子夫人,表小姐只是暂居在府里,就敢借着老夫人的势压您,挑唆老夫人对您不满。偏世子为人冷得如一块冰,且只在府里呆了不到一个月,就匆匆出了京。”
清词抿唇不语。
“府里什么流言都有,说您不得世子欢心,说老爷不过是仗着救命之恩讹上了国公府,我一个小丫头都受了不少气,您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当着我们的面,却一次也没哭过。”
“您从前哪里是这样的脾气呢,不过是一颗心都在世子身上,心甘情愿罢了。”
“我那时常常害怕,若世子负了您这片心意,这深宅大户的日子,您可怎么捱得过去?”
知微眼泛泪光:“好在如今看来,世子亦是良人。可是,姑娘啊,国公府和咱们确实不一样,国公爷还有三个妾室呢,如今还有一个在北境服侍他,老夫人也是出身侯门,对此不也无可奈何吗?”
“府里的老妈妈说起积年的事,就提到国公爷当年极宠爱二爷的母亲,只是那位老姨娘去的早,世子又出众,不然老夫人如今哪有这般舒心的日子呢。”
“眼下瞧着,世子对您还好,可若是世子有一日也这般,您会不会伤心呢?”知微叹了口气,她是亲眼见着那日,因两人的争执,孟清词落了半夜的泪,早上醒来还要装着没事人一样,去看望表姑娘,想想她便心疼。
“那知微姑娘说说,你家姑娘该怎么办呢?”清词的长睫颤了颤,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知微恨铁不成钢得白了她一眼:“您如今太医的药也停了,自然是早早生下小世子,好拴住世子的心呀。”
虽说老夫人前些日子要塞人,被世子拒了,可府里二夫人都有了身孕,难保老夫人不急,若夫人再不上心些,老夫人再送人为夫人“分忧”,便是世子也不好拒绝,毕竟世子的年龄在这里,子嗣是头等大事。
若有了胖乎乎粉嫩嫩的小娃娃,堵上老夫人的口,夫人又这般好,她不信世子眼里还能看到别的女子!
清词眸光复杂,落在知微身上。
是她这个世子夫人做得太失败了吧,连这个一向没心没肺的丫头都为她担忧。
这似乎是世间默认的规则,女子的归宿便是嫁一个人,为他生儿育女,打理后宅,管理妾室,少女时期,她想想都觉得是无聊的日子,然后来为了萧珩,对此甘之如饴,蹉跎了十年光阴。
思往事,惜流芳,易成伤。
半晌,她缓缓道:“照你这个逻辑,当务之急是子嗣,可即便有了孩子,若世子执意要纳妾,届时又该怎么办?”
“一哭二闹三上吊?”
知微道:“世子不是这样的人......”话是这么说,她的声音也不是那么笃定。
清词一笑,在知微额上轻弹了下:“傻丫头,被问住了吧?待得空儿,再慢慢想。如今,且帮你家姑娘梳妆罢。”
知微捂着头嘟囔:“姑娘您就是觉得我笨......“
清词莞尔,这一生她会为她们做好妥善的安排,然她希望她们想清楚,去选择真正想过的日子,即便是遵循这世间的规则,安稳地度过一生,也不要浑浑噩噩失了自己。
*
清词坐在妆台前,任知微为她梳发描眉,默默想着自己的心事。
她自小是父母膝下的乖乖女,左思右想,和离终非小事,终不敢大着胆子私自做了决定。还是决定去信青州,将两人之事向父母细细说明。
父亲一向开明,族中有个姑姑嫁了人,后来与夫婿不睦,想要归家,族中不许,还是父亲为她说了话,据理力争。何况她是父亲心爱的女儿?想来父亲定会尊重她的意见。
其实重来一世,很多事都已改变,以她此时看,萧珩和赵璃月两人之间,对彼此的感情也是扑朔迷离,并非她前世以为的那般坚定。
虽然如今的萧珩,与前世已有很大不同,拂去那层冰雪般冷淡的气质,似乎笑容与话语都多了些。然而,她的想法亦与有了不同。
因孟清词也有她自己的骄傲,她凭什么,要是某人的退而求其次呢?若这一生,只得他半颗心,五分爱,她宁可不要,又何况,她不想再重复前一世劳燕分飞,郁郁而终的结局。
但,清词叹,离开萧珩,她不确定自己还能爱慕上天底下别的男子,果然,年少时不能遇上太惊艳的人啊!
是以,得体地退出这一场曾经炽热的爱,余生若是回想,亦会浮上粲然笑意,因曾经挚爱在回忆里便永远是少年时,而自己也未变成岁月里幽怨绝望的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