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词听到车夫嚷了句“你们是什么人?”后便扑通一声, 似被踹下了车,她还来不及反应, 车帘已被刷地掀了起来。
一个面相猥琐, 弯腰驼背的男子打量了车内两人片刻, “嘿嘿”笑了一声,转头朝后头的人道:“大人,就是这个美人。”
后头十几个侍卫簇拥着一个身着内侍服饰,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来到车前,那人亦是眼前一亮,语气尚算得客气:“小娘子,某奉旨采选,还请随某走一趟吧。”
这话一出,知微满面惊怒,道:“什么采选?”
清词心中亦是惊疑不定,她从车窗朝外看了看,发觉这路口极是偏僻,并未有行人经过,她心中暗暗焦急,面上却神色如常,按了按知微的手,在车内微微俯身行了一礼:“大人既奉旨采选,可有能证明身份的信物或者喻旨?”
“若大人没有信物,请恕妾身不能随大人前去。再者,便是采选,妾身已为人妇,并不符合宫中要求。”
那内监见清词言辞之间不卑不亢,虽衣衫朴素却气度沉静,一时有些犹豫,然此前采选的百名美人,虽以众人的眼光看,其中不乏绝色,殿下却甚是不满,至今未择一人予以恩宠,黄公公是娘娘的心腹之人,贵妃娘娘忧急殿下子嗣,命黄公公再下江南秘密寻美,但殿下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因半点头绪也无,他大着胆子问黄公公好歹给个方向,黄公公高深莫测道:“除了是美人之外,还得是读过书的,一身书卷气的那种才女。”
按着这要求并不难寻,但寻了半月之久,黄公公那关就是过不了,清词主仆二人是在柳枝巷前下车被盯上的,彼时人多,他们一直跟到这里,才寻了机会。
成与不成,先带给黄公公看看再说罢。
这般想着,他不欲多费口舌,哼了声:“带走。”
便有侍卫要上来拽两人下车,知微慌了神,只拼命挡在清词前头,却被那侍卫攥住手腕,正要扔下车,听到一个清亮的声音道:“光天化日之下竟强抢民女,还有王法吗?”
随着这道声音,那原本要把知微扔下马车的侍卫手腕一酸,放开了她。
一行人策马而来,打头的是一个黑衣男子,他抬手间指尖光芒闪烁,内监身旁的一众侍卫纷纷倒地,见对方武艺高强,那内监脸色一变,他似乎并不想把事情闹大,挥了挥手,带着剩下的人慌不择路逃了。
那男子朝着内监逃走的方向凝神片刻,转头看向地上的侍卫,问:“你们是什么人?”
他的声音平静,却有一股说不出的威压。
那人颤颤道:“侠士,小的是苏州府的衙役,这是小的的腰牌,这真是奉旨采选。”说着摘下自己的腰牌奉了上去。
那男子接过腰牌瞥了一眼又扔了回去,冷冷道:“奉旨采选便是当街抢人?”
那侍卫嗫嗫说不出话来。
男子淡声道:“回去和你们许大人说,人是逍遥山庄救下的,滚吧。”那侍卫似对逍遥山庄颇为畏惧,闻言忙不迭连连应声,起身招呼同伴踉踉跄跄去了。
清词没有听得上述对话,她见知微也无事,正要下车道谢,耳边却听到“逍遥山庄”四个字,只觉莫名熟悉,那男子却于此时回过头来,目光在她脸上转了转,忽然出声道:“孟夫人?”
久违的称呼让她讶然抬头,望进那双深邃的眸子,与记忆中的一张脸孔相撞,她思忖半晌,诧异道:“沈大哥?”
这男子正是赵璃月的夫婿沈拓。
故人相逢,沈拓跳下马,唇边勾起一丝浅浅笑意:“沈某差点以为自己认错了人,不想真的是孟夫人。”
清词琢磨片刻,坦然道:“沈大哥,因为一些缘故我和世子已分开了,早已不是孟夫人了,如今我在晴鹤书院教书。”
“难怪......”沈拓若有所思,他分明有话要说,却转移话题道:“那拨人里有苏州府的衙役,许真是奉旨采选,孟姑娘近些日子还是不要出门了。”
清词苦笑:“其实我并不符合采选条件,只这些人见着女子便要带走,根本说不通。”说到此处她有些担忧:“沈大哥,今日你救我,不会给你惹来麻烦吧。”
沈拓并不在意:“逍遥山庄的名头在江南还是可以唬一唬人的。”
清词见他神色淡定,似并未觉得是什么大事,只得道了谢,想到赵璃月在肃州,又忍不住问他为何在此地。
沈拓的神情有些微妙,但许是因清词之前的坦诚,他轻轻笑了笑:“与孟姑娘的缘由恰巧相同。”
闻言清词惊诧不已,却又于心底有一丝释然。所以,兜兜转转,萧珩注定仍会与赵璃月在一起,不是吗?
沈拓无意多说,目光落在清词脸上,沉吟道:“我正要进京,也罢,既是遇上,我便送姑娘回书院,再上官路。”
清词恐耽误了沈拓的正事,推辞了一番,见沈拓坚持,便道:“那就多谢沈大哥了。”
待将清词送到书院门前,清词请他入内盘桓片刻,沈拓谢绝,正要告辞,恰洛长欢匆匆出来,一见清词松了口气:“阿词,我正要去找你。”
他性子随意不羁,实则对自己在意的人,心思极是细腻,第二眼打量,便问:“你今晨插在鬓上那支玉兰花簪子怎么不见了?”
清词下意识地摸了摸鬓边,果然不见了玉兰花簪,想是方才一团凌乱时不知掉在了哪里,她顿时心虚,盖因此前她与洛长欢提过小荷之事,洛长欢道要与她同去,今日得知小荷的住处,洛长欢却恰巧不在,她一着急便带着知微自去了,哪知险些出了事,不由错开他的目光,咬唇道:“今日幸亏遇到沈大哥,回去再说。”
洛长欢的目光便落在沈拓身上,四目相对,洛长欢拱手致意道:“沈家主?”
“洛公子。”在此处看见洛长欢,沈拓显然也有些意外。
“你们认识?”清词忍不住问。
洛长欢温声解释:“确是有过一面之缘。”
两人之间虽谨慎守礼,可一问一答之间,自有一份不言自明的熟稔与默契。
沈拓冷眼旁观,似明白了什么,与洛长欢寒暄几句后,他转身离去,又回头看向清词,却欲言又止,旋而喟叹道:“江南风景秀丽,岁月安稳,很适合孟姑娘。”
他言辞之间似有深意,清词面上掠过一丝茫然,待要再问,林荫深处早已已不见沈拓踪影。
*
洛长欢甚是了解孟清词,每每她想逃避或做错了事,便是这副神情。
“说说罢?”洛长欢问。
清词的院中,一树梨花正过了花期,暖风拂过,洁白的花瓣飘飞如雪,两人此时正坐在树下的石桌旁,洛长欢无瑕欣赏美景,径直问道。
清词知道瞒不过,只得斟酌着说了,她已经极注意遣词用句了,可分明,洛长欢的脸色却越来越沉,清词有些忐忑,忍不住问:“你生气了?”
洛长欢只觉后怕,他回来后听说清词离开书院,便下山寻她,不想就出了这事,若当时沈拓不在,后果不堪设想。
洛长欢叹道:“阿词,我只觉庆幸。”
他深觉方才的致谢过于客套浅显,想了想,命知微取出笔墨,写了一封信,嘱她交给自己的小厮。
见清词有些好奇,洛长欢解释道:“洛家与逍遥山庄亦有生意往来,今年漕运方面的订单,洛家于素日规矩之外,再让三分利。”
清词揶揄道:“洛公子大气,三分利,说让就让。”
她明媚流转,笑意盈盈,说不出的俏皮可人,洛长欢忍不住将人拉到自己膝上,伸臂将她圈在怀里,捏了捏她细嫩的脸颊,道:“莫说三分利,便是为你放弃整个洛家,都值得。”
他清楚地感觉到怀中柔软的身体一僵,却神色不动,只揽着她的手臂稍微用力,语气也更加温柔:“阿词不要担心,旁的事都交给我,好吗?”
清词垂眸,她其实清楚,既已试着去接受洛长欢,那么日后,两人之间的亲密不可避免,这一瞬间的抗拒似出自本能,而并非对于洛长欢不能说服家族,娶她为妻的担忧。
她只是不能适应另一个男子亲密的触碰。
她想,自己心里虽觉那些什么“从一而终”、“烈女不事二夫”之类的思想迂腐可笑,但许是幼时读过诸如《女四书》、《列女传》之类的书,还是受了影响。也或许,只是习惯,习惯都是可以慢慢改的。
也幸而,洛长欢会错了意。
清词试着让自己放松,她刻意忽略身体的不适,故作轻快问:“逍遥山庄不是江湖门派吗?也要做生意?”
洛长欢忍不住笑:“江湖中人也是人啊,不做生意,不事生产,他们吃什么喝什么,餐风饮露吗?又不是神仙。”
“很多江湖门派背后的生意做得极大,涉及好几个领域的也不是没有。”
清词红唇微张“啊”了一声:“原来是这样。”她顿时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天真,但见洛长欢眼底隐隐的浅笑,又不服气道:“人家只是没想到而已。”
话音未落,洛长欢噙住了她的唇。
第一百二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