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佑腰悬长剑,迎风而立,那鸦青长睫掩下,瞳孔中微有暗影,一点点地蔓延扩散。
“得得得……”
另一侧的山林中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至少有八九人正朝这边驰来。
猎台的位置居高临下,楚佑一眼望去,就看得分明。
是那些进林子狩猎的人回来了!
太阳已然斜照,在山林间洒满金色的辉光,晚霞漫天。
出去狩猎的公子哥陆陆续续地从猎场归来,又聚集到了这片空地上。
他们的归来让周围变得愈发热闹。
其他人都围过去看他们的收获,更多的猎物被堆放在地面上,由几个銮仪卫开始清点、记录。
今日的魁首最后由龙威将军府的郁五公子摘得,引来无数道艳羡的目光,以及一阵热烈如雷动的掌声。
在众公子哥灼灼的目光中,楚翊先赐下了那枚怀表,又勉励了对方一番。
紧接着,百里胤就吩咐那名缺了一条眉毛的中年越人将波斯弯刀递给了郁五公子,说了一两句“宝刀赠英雄”的客套话。
“谢百里三皇子赐刀。”郁五公子双手接过弯刀后,对着百里胤拱了拱手。
礼仪得体,既不失大景的风度,也没有什么受宠若惊的表现。
本来这来自波斯的弯刀也算是一件稀罕物,刀刃吹毛断发,刀鞘上又嵌了不少珍贵的宝石,但是与楚翊赐的怀表比起来,就逊色了。
毕竟弯刀虽稀罕,却也不难得,不过是费些银子的事。
郁五公子随意地把玩了两下弯刀,就将弯刀佩于腰侧,退开了。
他的右手郑重地握着那个珐琅银怀表,眸子里熠熠生辉。
这怀表不同,整个大景能拥有的也就这么些人,连他的父亲也没有!
郁五公子一走出棚子,等在外面的路似等公子哥霎时间如潮水般朝他涌了过去,里三层外三层地把他团团围住了。
“郁老五,快把怀表给我看看。”
“先给我看,郁五哥,上次我得了百年好酒,第一个就想到你了。”
“去去去,我还是他亲表弟呢。”
“……”
公子哥们全都挤了过去,争抢着说个不停,想开开眼界。
看着这些喧闹的少年与青年,百里胤唇角的笑意僵了一瞬。
随即,他就恢复如常,露出一个饶有兴致的笑容,感慨地对楚翊说道:“公子翊,听闻天历帝乃天降神人,弄出过不少好东西,本王难得来贵国,不知能否有幸见识一二?”
话音刚落,一个二十来岁的越人快步进了棚子,弯腰对着百里胤耳语起来。
旁边的中年越人竖起了耳朵,隐约听到“夏侯卿”三个字若有似无地飘了过来。
夏侯卿?!中年越人面露惊惧,忍不住去看百里胤。
“……”百里胤薄唇紧紧抿住,脸色渐渐凝重。
哪怕之前他在猎虎时当众输给了楚翊,都没有此刻这般失态过。
那些公子哥还在玩闹推搡着,路似笑眯眯地找楚翊去搭话:“殿下,明年我们再来春猎吧?下回我肯定是魁首。”
路似眼巴巴地看着楚翊,就差说,下一回大皇子能不能再拿块怀表出来当彩头。
其他公子哥闻言,也都目露期待之色。
楚翊没应下,也没反对,寓意深长地说了一句:“太祖皇帝说过,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他微微一笑,温文儒雅,看也没看百里胤。
百里胤握了握拳,很快就按下了心头的情绪,笑容满面地看向了楚翊,若无其事地朗声道:“公子翊,今日天色已晚……”
“确实。”楚翊这才看向了百里胤,顺着他的话说道,“天色不早,我们也该回京了。”
于是,楚翊摆驾,众人纷纷起身恭送。
他们一走,那些世家子弟也待不下去了,迫不及待地也都上了马车,庞大的车队浩浩荡荡地上路了。
韦娇娘、路芩不想与世家女们同路,就喊着顾燕飞留下多玩了一会儿毽子。
到了黄昏,天空中忽然间变得阴沉沉的,阴云密闭,天色昏暗得好似夜晚提前降临。
“这老天爷啊,翻脸比我还快。”
韦娇娘生怕会下雪,就招呼着姑娘们赶紧启程。
她们都担心被雨淋,所以一路上快马加鞭,骑得飞快。
饶是如此,她们还是没躲过,半路上天空没下雨,倒是下起了雪来。
顷刻间,那鹅毛般的雪花就密密匝匝地飘了下来,铺天盖地,天空成了银白一片……
风大,雪也大。
她们也就赶了几里路,路上就积起了一层薄薄的积雪。
糟糕的是,雪势还在不断变大。
顾燕飞安抚地摸了下鸿羽的脖颈,鸿羽自信地仰着脖子叫了两声,似在说,别担心。
乖!顾燕飞又摸了摸它。
她微微蹙眉,环视了一下四周,这雪太大了……
天色太暗,风雪会阻碍了视线,她们还都骑着马,万一一个不慎,马蹄在雪地上打滑,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她们不能再一昧地继续赶路了。
第120章
顾燕飞眉眼一动,想起了长房在附近有个庄子,就提议道:“娇娘,我看这雪至少要再下几个时辰,我家在两里外有一处庄子,我们先去那里躲一躲雪吧。”
姑娘们闻言,不由精神一振,纷纷应和。
虽说她们身上都穿着斗篷,也戴上了兜帽挡雪,可现在风雪太大了,每个人的脸上、身上、手上都多少沾染了一些雪花,刘海也被风吹乱,略显狼狈。
众人立即改道,从左边的一条路走,马蹄踩在松软的积雪上留下一道道清晰的马蹄印。
忽然间,在最前方领路的顾燕飞毫无预警地勒停了马,目光看向了路边的野草丛,同时抬手做了个“停下”的手势。
于是,韦娇娘、路芩等其他人也纷纷勒马停下。
前方几丈外的路边,趴着一道铁锈色的身形,略显臃肿,身上覆盖着一层积雪,一动不动。
“那里有个人!”
路芩第一个指着那边喊了出来。
姑娘们一阵哗然,赶紧策马上前,朝地上的那人围了过去。
随行的丫鬟们下马去查看,其中两人合力把那个趴在地上的人翻了过来,又轻轻地拍去她脸上、身上、头上的积雪。
那是一个五十几岁的老妇,身上穿着一件铁锈色暗纹棉袄,苍白的脸孔被冻得微微泛青,满面皱纹,双眼紧闭着。
那花白的头发间有一滩刺目的鲜血。
“是个老人家。”一个丫鬟惊疑不定地禀道,花容失色,一只手掌沾到了老妇的血,“昏过去了,头上还有伤。”
顾燕飞飞身下了马,仔细地查看了老妇头上的伤口,触手就是一股血液特有的粘稠感,老妇的后脑微肿,还有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伤口,鲜血正在汩汩流出。
其他姑娘们七嘴八舌地说着话:
“这老太太怎么会一个人倒在这里,难道是路上遇了劫匪?”
“肯定不是。你瞧她头上的银簪还在,这要是劫匪,还不把她洗劫一空啊。”
“那倒也是。”
“……”
几人说得热闹,韦娇娘与路芩悄悄地面面相看,眼神中皆是若有所思。
这老妇的这身衣裳半新不旧,干净又没有补丁,不像是穷苦百姓,但也绝对不是什么富贵人家。
再看她发髻上插着银簪,手指上又戴着银戒子,一侧袖口还露出了干净整洁的帕子,这做派不似那些小户人家的老太太,倒更像是大户人家的下人。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路芩凑过去,瞟了老妇的伤口一眼,断言道:“伤得挺重的……”
这分明是要她的命啊!
现在天冷,又在下雪,要是她们放任不管,可想而知,这老妇若在此处躺一晚上,保管死透了。
“先把她带去庄子上再说。”顾燕飞一边起身,一边用帕子擦了擦手上的血。
“那让她和我一骑。”韦娇娘迫不及待地毛遂自荐,自信地拍着胸口道,“我的骑术好,多带一个人也没问题。”
接收到了韦娇娘的眼神,顾燕飞莞尔一笑,吩咐卷碧把人抬上了马。
卷碧办事一向利索,一个人就轻轻松松地把那老妇从地上横抱上了韦娇娘的马。
众人很快又重新上马,迎着寒风与大雪继续上路。
一路上,紧赶慢赶,她们总算在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前抵达了目的地。
“就是那里了!”
顾燕飞远远地指着前方的庄子道,藏在兜帽里的小脸满是怀念之色。
上辈子,她就来过这个位于京郊的庄子。
她本来是想着等分家后,可以带着大哥住到这里来,为此,还亲自过来布置了一番。
当时大哥因为腿伤不便行走,她就把这庄子里的门槛全都除去了,还在有石阶的地方都加了斜坡,方便轮椅通行。
她给大哥与自己都布置了书房与手作坊,大哥的手很巧,连轮椅都会做。
她还让人把温泉水引过来,弄了一个温泉池;又在庄子后的田地边挖了一个池塘,打算种莲,既可以赏莲,还可以吃莲子,挖莲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