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不轻不响,她是有意说给那些疯丫头听的,但是话没说完,就听又是一声震耳的铜锣声响起,直接把她的话尾给掩盖了过去。
韦娇娘抓着鼓槌又开始敲锣了。
简直是无赖!曾姑娘气得胸膛起伏不已,忍不住再去看楚翊,心里还抱着一丝丝的期望,希望能从他脸上看到不悦。
然而,楚翊在笑。
笑容如暖阳,止不住地从他眼里溢出来,在那俊美如画的脸上荡漾开来。
不远处身在猎台的楚佑也同样在看着楚翊,目光阴鸷如枭。
自从楚翊归国,自己就事事不顺。
这些挫败一次次地在提醒着自己,是自己之前太大意了,让楚翊活着回到了京城。
“铛!铛!铛!”
响亮的锣声节奏明快,一下下地如同铁锤般重重地敲击在楚佑的心口。
楚佑变得更烦躁了,眉宇深锁,俯视着下方那群嬉笑玩闹的少女。
“王爷,山里冷,您穿得这般单薄,小心着凉。”
后方传来了袁哲关切的声音。
袁哲缓步上了高高的猎台,猎台的风很大,强劲的山风将他身上的披风吹得鼓鼓的。
他想给楚佑披上一件斗篷,却被楚佑抬手拒绝。
“本王不冷。”楚佑淡淡道。
他何止是不冷,还觉得热,体内似有一股燥火在疯狂地流窜着,无处发泄。
袁哲也就没强求,走到了楚佑的身边,低声问道:“王爷,您真的不知道燧发枪改进了?”
说着,他复杂的目光准确地投向了下方楚翊所在之处,眸中闪动着幽幽的光,思绪飞快转动。
若是先帝在位时就改进了燧发枪,不可能不告诉康王,那么,剩下唯一的可能就指向了今上,是今上设法改进了燧发枪。
令袁哲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今上登基才不满一年而已,登基以前也没有担过任何和火器有关的差事。
先帝一直防着今上,也不可能把这种至关重要的差事交到今上手上。
“……”楚佑默然不语,心中同样不解,一抹浓重的阴云涌上他的额头。
说句实话,连他自己都觉得,说他完全不知道,像是在胡说八道。
但是,他确实一无所知!
楚佑的脸色又沉了三分,眸色森森。
知康王如袁哲从他阴沉难看的表情中得到了答案,心中默默叹息。
这宽阔的猎台上只有他们两人,一片空旷寂静,僵硬的气氛无声地蔓延着。
没有树木的遮挡,山风愈发强劲,宛如龙啸,吹乱了两人的衣袍。
袁哲抿着嘴,脑筋转得很快。
他没有再去挑战楚佑的脾气,直言道:“若是连王爷也不知道,那么,会不会是皇上得到了太祖皇帝的手札?”
“我曾听太后娘娘说,太祖手札遗失了一部分……”
楚佑本来心不在焉,闻言,修长的身躯猛地一震,转身看向了三步外的袁哲。
表兄弟俩面面相对,皆是神色凝重。
“皇祖父的手札确实遗失了一部分……”楚佑轻声道,拧眉深思着。
太祖皇帝雄才伟略,无所不能,乃天降神人,一呼百应,他不仅建立了大景朝,还研制和改进了许许多多利国利民的东西。
在大景百姓的心目中,太祖皇帝是堪与孔圣人并列的人物,足以流芳百世,永载史册。
太祖皇帝是楚佑的皇祖父,在他驾崩时,楚佑还未出生,自然就从未见过太祖皇帝。
他对太祖皇帝的了解,要么来自太祖皇帝的《起居注》,要么就来自于先帝、袁太后、太傅以及朝臣们。
楚佑若有所思地在猎台上踱了几个来回,原本起伏飘忽的心神渐渐地沉淀了下来,目光遥遥地望向了东方,京城的方向。
“本王曾听父皇说起过一些关于皇祖父的事。”楚佑在脑海中搜寻着过去的记忆,整理着思绪,“皇祖父研制出来的东西远不止明面上的这些水银镜、风车、怀表之流,在他晚年,又有了一些惊世之作,其中也包括了新的火器,只是隐而不发。”
袁哲紧紧地盯着楚佑,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父皇说,皇祖父过世前的几年,变得很焦虑,时不时地把自己关在御书房里,写了一大堆手札,但发起火来,又会把那些手札给撕了,嘴里念叨着,说科技树点错了会歪云云。”
“那些古里古怪的话也没人听得懂,当时父皇差点以为他……”疯了。
楚佑抿住了唇,把最后两个字咽了下去,眸色更深,记忆回到了好几年前。
他所知道的这些,是几年前一次先帝醉酒时,他偶然听到先帝说的一些醉言醉语。
那天是太祖皇帝的忌日,先帝心情不好,喝了不少酒,醉醺醺地哭诉起太祖皇帝总嫌弃儿子们无能又无用,说太祖皇帝死前还嘀咕着,蒸汽机、纺织机这些好东西留给他们也是浪费,抱怨怎么连孙子辈也才学平平,总不至于他还得等重孙吧……
第119章
大醉的先帝当时转述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话,楚佑也同样有听没有懂,只当是醉话。
停顿了片刻后,楚佑稳住了心神,才又接着往下说:“直到皇祖父驾崩后,父皇才发现皇祖父留下的手札少了好几本,他也不好声张,只是默默派人把养心殿搜了个底朝天,但还是没找到,就以为是皇祖父驾崩前把一部分手札给毁了。”
“要是那些手札没有被毁,而是被皇兄发现了的话……”
楚佑双眸一张,转身欲往猎台下走,有些待不住了。
“王爷,稍安勿躁。”袁哲按住了楚佑的手腕,强力用眼神劝他留步。
楚佑斜斜地挑了下剑眉,眼眸如利锋。
袁哲随手理了理袖上的折痕,气定神闲地指向了下方那个最为豪华的棚子,淡声道:“肯定有人比您更着急。”
他指的人不是楚翊,而是旁边正在饮酒的百里胤,语气意味深长。
楚佑半眯起鹰眸,也同样望向了百里胤,若有所思。
新型燧发枪的威力势必会引起百里胤的戒心,南越人野心勃勃,又怎么会眼睁睁地坐视大景坐拥此等神兵利器。
百里胤迟早会有所动作!
“所以,王爷不用急。”袁哲拍了拍楚佑的肩膀,斯文的面庞上露出一个笃定的笑容,眸中突闪寒光,“大皇子在南越待了八年,这是他的功绩,也是他最大的弱点。”
“但凡大皇子稍微有点差错,不管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都是大罪。”
楚翊在南越为质八年是为国,所以,无论是朝臣还是百姓都要记住他这八年的牺牲。
可是,这也同时是身为大皇子的楚翊永远无法抹掉的污点!
袁哲随手振袖,悠然地背手而立,举手投足间,颇有种运筹帷幄的自信从容。
楚佑被袁哲的这一番点拨惊醒了梦中人,心里立时透亮。
当他再次望向下方的楚翊时,眼神带着染上一丝嘲弄。
“皇兄这次怕是会失算了……”楚佑一边说,一边用食指的指腹轻轻地摩挲着腰侧玉佩上的九龙纹,唇角向上一挑。
皇帝让楚翊顶替自己去招待百里胤,自是有他的算盘,想为楚翊铺路。
可是,这个计划一个弄不好,也可能弄巧成拙。
楚翊在南越待了这么久,但凡他这次差事出了差错,他们就可以弹劾楚翊牺牲大景利益,向南越献媚。
无论朝臣还是百姓都不了解楚翊。
过去这缺失的八年所造成的鸿沟,可不是简简单单就可以弥补的!
见康王冷静了下来,袁哲也放心了不少,抚了抚衣袖,又是勾唇一笑,正色道:“现在这个局面对王爷您是有好处的。”
“大皇子今日这般大出风头,也就是想尽快站稳脚跟。”
在袁哲看来,大皇子实在年轻气盛,太沉不住气了,像新型燧发枪这种武器就应该藏着掖着才对,暗地里将之尽快量产,才能成为他们大景的杀手锏。
如此,方是上上策。
可大皇子明显是心急了,想尽快立足朝堂,因此才出了这等昏招,连这新型燧发枪都拿出来招摇,真真是哗众取宠!
结果,也不过是引起了南越人的警觉与觊觎而已!
愚蠢且短视。
哎,大皇子果然被南越人给养废了。袁哲在心里幽幽叹气。
随着袁哲不紧不慢的话语,楚佑彻底冷静了,释然地长吐出一口气,颔首道:“表哥说得是。”
“多亏了有表哥在一旁为我出谋划策。”
楚佑对着袁哲拱了拱手。
袁哲淡淡一笑,受了楚佑这一礼,整个人不骄不急,不卑不亢,自有一派世家子弟的超然气度。
山风依然在旁边呼啸,寒意刺骨。
偶有几片残叶被山风刮来,胡乱地在猎台上纷飞,打转。
袁哲轻轻地掸去了一片落于肩头的残叶,又提醒了一句:“王爷,太祖手札是次要的。”
他也是担心楚佑被眼前的利益所迷惑,而忘了他们更长远的目标。
太祖手札是重要,得之,幸也,仅仅如此。
对他们来说,重要的是皇位。
“表哥,本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