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侯府中,她和顾燕飞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分家后,她们不再生活在同一屋檐下,顾燕飞也不会总拿她当对照组,事事和她攀比,连婚事都视作儿戏,只为了压她一筹。
也好。
以后,她们俩不再日日相见,时间长了,顾燕飞应该能走出过去的魔障,不至于时时想与她作比较。
顾云嫆轻抚了下裙子上的禁步,淡淡道:“分家也好。”
长房人少,就一对兄妹,分了产业出去过活,也能活得富贵。
更重要的是……
顾云嫆抬眼朝厅内正在喝茶的顾燕飞望去,眸子里淌过一抹冷冽的光芒。
既然顾燕飞见不得她好,将来,待她嫁给康王后,也同样不想福泽到顾燕飞。
顾云嫆一派云淡风轻,可王氏差点没跳起来,急忙道:“你是不知道,长房狮子大开口,要分走七成家业。”
那可是足足七成啊!
王氏的眼睛中布满了一道道血丝,苍白的面孔都发青了,喘着粗气。
“七成?!”顾云嫆惊讶地挑了下柳眉,直到此刻,才开始意识到事情不太对劲,“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氏心急如焚,添油加醋地把顾简被皇帝夺爵以及分家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愤愤地抱怨着:“顾渊与顾燕飞这对兄妹实在是太贪心了,不孝不敬,真是有娘生没娘养!”
“……”顾云嫆错愕地微微睁大眼,上方密密匝匝的树冠掩映下,如墨染的瞳孔分外幽深。
为了抢占顾家的产业,顾燕飞居然不惜让顾家失了定远侯的爵位?
她自己得不到,就宁可毁掉!这一招太狠、也太绝了!
她怎么可以这样!?
王氏把顾云嫆的手抓得更紧了,急切地又道:“嫆姐儿,你快去找康王,绝对不能让长房把家产都分走了。”
先前,因为长房只分产业的一成五,王氏也就没藏着,把家里的那么多账本全都大大方方地拿出来,想分得光明正大,也免得长房因为到手的产业太少,闹起来。
但现在的情况完全不同了!
王氏的心里是又悔又急,悔恨的毒牙像在噬咬着她的心。
她错了,她就不该那么实诚,就应该藏一些的。
大伯走的时候,顾渊还不满十岁,对侯府的家业肯定没头绪,就是她藏下一部分账册,顾渊也发现不了。
可现在,悔之莫及。
顾云嫆对王氏已经有了心结,也没法违心地去安抚对方,只平静地说道:“我进去看看。”
王氏此刻早就乱了心神,根本没注意顾云嫆的冷淡,连忙放开了她的手,想催促她赶紧进去。
话还未出口,就听厅内传来族长苍老沉稳的声音:
“还有一件事,顾宣一脉须得正嫡庶才行!”
“元配是元配,继室是继室。哪有像如今这般混在一块儿,乱糟糟的。”
“哎,成何体统!”
最后是一阵幽幽的叹息声响起。
“元配?继室?”顾云嫆疑惑地微微蹙眉,一头雾水。
什么意思?!
这一迟疑,顾云嫆就收住了步伐,停在了廊下,目光朝厅内的族长方向望去。
族长浑然不知厅外又多了一个人,还在振振有词地说着:“族谱也要改!”
“这世上哪有把元配的独子记在继室名下的道理。”
族长心里暗暗觉得顾宣这事做得有些莫名其妙,其他族老们心里也是同样的想法,可现在顾宣早就不在了,计较这些也于事无补。
他们现在能做的就是亡羊补牢。
顾太夫人头上的五翟冠又是一阵激烈的乱颤,激动地反驳道:“我不是继室!”
“戚朝宁是……”
“替身”这两字到了嘴边,但在她嘴里转了三转,终究没出口,最后硬生生地换成了另外两个字:“媵妾!”
“她是我的庶姐,不过是一个媵妾而已。”
这几句话,顾太夫人说得咬牙切齿,脖子上凸起一根根细细的青筋。
她已经很久没有提及长姐的名字,此刻念出口时,感觉是那么生涩,就仿佛上一次喊这个名字是上辈子的事了。
戚朝宁。顾燕飞在心里默默地把这个名字念了一遍,与顾渊无声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原来他们的亲祖母名为戚朝宁。
顾太夫人高傲地昂着脖子,语声如冰,满含轻蔑,看着族长以及族老们道:“戚朝宁是贱妾所出,你们顾家真要认一个庶女为嫡妻元配吗?”
顾太夫人的身板挺得笔直,那双苍老浑浊的眸子里迸射出异常明亮的光芒,神色间明显带着高高在上之意。
这是她身为世家嫡女的骄傲!
在戚家,她是主,长姐也不过是个奴婢罢了!
族长气定神闲地拈须,只略略挑了下眉头,反问道:“为什么不行?”
他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把顾太夫人梗了一下。
“……”顾太夫人的脸色再次僵住了,唇角绷如铁,再次被族长堵得哑口无言。
顾太夫人出身颍川戚氏,最讲究嫡庶尊卑,在她心中,像庶女这样的身份,根本就没资格成为侯门宗妇。
可族长压根儿不在乎这些。
顾家起于微末,族长小时候长于乡野,家贫时,连树皮都啃过,后来战乱时,易子而食的事也见过。
娶个庶女为正室又算什么?
族长懒得再与顾太夫人多说这些有的没的,对着族老们又道:“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开祠堂,了结了这件事吧。”
族老们皆是没有异议,纷纷颔首,全都起了身,根本就没有人在意顾太夫人是赞还是反对。
顾太夫人嫁进侯府三十几年,这些族人从来就对她敬着、尊着,陡然间,像是天崩地裂,她瞬间从云端跌至深渊。
这些顾氏族人的眼里再也没了她的位置。
就像是她活着,却又没了存在感……
对于顾太夫人而言,这比杀了她还让她难受!
“不……”
顾太夫人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愤慨、不甘、屈辱等等的情绪交织成一股熊熊燃烧的心火,再次直冲向脑门。
她起得太急,眼前又是一阵发黑,晕眩感席卷全身,脚一软,身子也摇摇晃晃的,踉跄地往前倒去……
第256章
“祖母!”门口的顾云嫆像是一阵风似的从厅外冲了进来,裙摆飘起。
她急忙扶住了摇摇欲坠的顾太夫人,满脸焦容地看着这个形容憔悴的老妇。
“您没事吧?大夫说过,您不能动怒的。”
顾云嫆一边轻抚着顾太夫人的背,一边看向了坐在椅子上岿然不动的顾燕飞,目光沉沉。
直到现在,顾云嫆才明白了,为何顾燕飞对顾太夫人不念一丝祖孙之情,甚至带着隐隐仇视。
原来如此,顾燕飞早就知道了顾太夫人不是她的亲祖母。
甚至于,她还觉得是顾太夫人夺走了本该属于她亲祖母的一切。
所以,她才要搅得侯府不得安定!
顾燕飞也在看着顾云嫆,杏眸如一潭静水,那么明澈,那么清冽,波澜不惊。
两个人目光静静地相对。
顾燕飞盯着顾云嫆的眼睛,只平静地说了一句话:“这才是物归原主。”
这句话意味深长。
说完,她便笑吟吟地招呼顾渊道:“大哥,我们走吧。”
众人井然有序地离开了正厅,只留下二房的几人面面相觑,每个人都失魂落魄的。
众人簇拥着族长去了位于侯府西路的顾氏宗祠,接着就是开祠堂,改族谱。
由族长亲自主持,对着祖宗牌位焚香行礼,又义正言辞地说了一番“正嫡庶,明尊卑,方可正家风”的言辞,算是告知顾家列祖列宗改族谱的前因后果。
接着,族长郑重地将顾氏族谱请了出来,平铺于长案之上。
本来应该由族长亲自来修改的,见顾渊的目光一直死死地盯着族谱,便转而把手里的狼毫笔递给了顾渊:“渊哥儿,你来吧。”
对其他人来说,这也就是一件小事,根本没人提出异议。
顾渊没有客套地推托什么,坦然地对族长道了谢,又坦然地接过笔,亲手在族谱上添了一个名字——
戚朝宁。
这才是他们兄妹的亲祖母的名字。
顾渊把这个名字加在了祖父顾宣的名字旁,随后,又把父亲顾策的名字移到了祖父祖母的名下,再然后,是母亲和他们兄妹的名字。
这寥寥数字,顾渊执笔写得极慢,一笔一划,心情随之激荡,莫名地从这几个文字中感受到了重若千钧的力量。
顾燕飞拿出了早就备好的牌位,也让顾渊提上了祖母的名字,将牌位放在了老侯爷顾宣的牌位旁。
到了这一步,就算是给他们的祖母大戚氏正了名。
顾燕飞眉眼含笑地看着前方祖父与祖母的牌位,目光最后定在祖父顾宣的牌位上。
那道“替身符”还在这个牌位里。
普通人是肉体凡胎,看不到任何异常之处,但是顾燕飞不同,她的眼睛有灵力滋润,能够清晰地看到一缕淡淡的白光从祖父的牌位中逸了出来,慢慢地萦绕在这道新牌位的周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