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简心中同样惶惶,但面上却是强撑着,做出一副强势的样子,硬声道:“伯父你一个人说了可不算。”
顾潇听父亲这么一说,又昂起了脖子。
“且慢!”大门口的方向忽然传来了顾太夫人的声音。
顾太夫人在李嬷嬷的搀扶下,步履蹒跚地出现在了正厅的大门口。
她刚刚在马车上休息了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从李嬷嬷口中得知这边在分家,就匆匆赶来了,不想就在外面听到族长怒声说要将二房除宗。
顾太夫人的脸色惨白如纸,想得比顾简更多,更深。
诚如顾简所言,族长一人说的确实不算,可若是族中的族老们有八成以上同意,那么就可强行将二房除宗。
现在二房丢了爵位,族里的这些人正恨着呢。
不仅是族长,其他族老们怕是九成九都会同意,以此报复他们二房。
墙倒众人推,现在二房落难,怕是谁都恨不得踩上一脚,又有几个人会雪中送炭呢。
顾太夫人迈入正厅中,连忙对着族长解释道:“族长,侯……阿简并非此意。”
顾太夫人走到了厅堂中央才停下,徐徐地环视着厅内这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定了定心绪,语调还算平和地说道:“阿简虽有过,但是当年长房的顾策,犯得可是降敌之罪。”
说着,她淡淡地斜了顾渊一眼,言下之意是,这次二房固然有过,但长房也好不到哪里去,一样没资格继承家业。
顾太夫人振振有词地说道:“三房、四房和五房都是庶出,更不可能继承家业。”
“这爵位是二房丢的,二房自会负责再把爵位挣回来的。”
她这番话其实说得有理有据,顾潇在一旁频频点头,觉得他不比大堂哥差,他们都是一个祖宗,曾祖父能做到的,他们这些子孙也可以。
“扑哧。”
顾太夫人刚说完,一声清脆的笑声就轻轻地响起,打破了原本那种沉凝的气氛。
顾燕飞的这笑声在顾太夫人听来十分刺耳,像是耳膜被针反复地刺了好几下。
顾太夫人攥紧了手里的佛珠串,忍不住看向顾燕飞,问了一句:“你笑什么?”
顾燕飞一手托腮,笑容嫣然,如花瓣草尖上的露珠般清丽动人。
她慢悠悠地说道:“曾祖父早年聚兵并州,后归顺太祖皇帝,又随太祖北伐,破京城,守东北两州,功勋卓著,太祖方给了顾家这定远侯爵。”
这一番话说得族长与族老们也颇有几分热血沸腾,连连点头,尤其是五十岁以上,幼时经历过前朝那段苦日子的人,更是露出了追忆之色。
下一瞬,顾燕飞的语调陡然一冷,轻笑着问:“你们要挣,是打算怎么挣?”
她的目光轻飘飘地自顾简身上扫过,“你是文能提笔安天下,还是武能上马定乾坤?”
“论骑射,怕是连我都不如!”
顾燕飞叹息着摇了摇头。
她这么一说,所有人都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了顾简。
此刻,顾简的脸色难看极了,两侧额角暴起一根根青筋,怒气充盈于皮肤之下,导致他的身体细微地颤抖不已。
不仅是族长,在场的族老们也都是看着顾简长大的,顾简文不成,武不就,既没上场考过科举,更从来没有上过战场,也就是八年前顾策出事,才让顾简白捡了这爵位。
顾简要真有本事,也不至于会弄丢了爵位,也不至于承爵八年都没一点拿得出手的军功。
不似顾渊,小小年纪就进了军营磨砺,前两年随禁军去沿海清剿倭寇,就曾立过大功,也就是先帝不喜,当时才没能升迁,这不,今上登基才一年,顾渊就已经锋芒毕露,升到了四品千户,现在更是立下了救驾之功,很有几分顾尧、顾策当年的风采。
眼看着形势因为顾燕飞三言两语又起了变化,顾太夫人面沉如水,瞪着顾简,示意他说点什么。
顾简也真的开口了,气急败坏地说道:“顾燕飞,你个搅家精,家里就是因为你才不得安宁!”
时至如今,顾简还不知检讨。
族长失望至极,毅然拍板道:“长房顾策乃元配嫡出,顾渊又是顾策唯一的嫡子。这家业由长房继承,明正言顺。”
族老们已经听族长解释过了,也都知道了顾太夫人是继室,顾策是前头的大戚氏之子,此刻他们再联想这对大相径庭的兄弟,不免有种原来如此的唏嘘。
不!顾太夫人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呐喊,带着几分歇斯底里地尖声道:“顾策他降敌!”
平日里雍容端庄的妇人此刻脸上难掩刻薄之相。
族长淡淡地反问道:“那么,朝廷可有决断?”
“当年弟妹以顾策降敌为由上折,先帝可有定罪?”族长嘲讽地看着顾太夫人。
“……”顾太夫人仿佛喉头被堵住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世人皆知顾策有罪,可先帝确实没有正式定罪。
族长盯着顾太夫人晦暗不明的眼眸,又道:“顾简诬告、欺君,两罪并罚,这才夺爵革职,这可是皇上今日亲口御断的。”
“要是说顾策有罪,不能承袭家业,那么顾简更不配!”
顾简被族长这番话说得羞恼万分,只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族长也不看他,环视了周围的其他族老一圈,问道:“大伙儿怎么说?”
族老们每每想到顾简弄丢了爵位,就觉得心如刀割,既心痛,又愤怒,更有几分怨艾。
此时此刻就算是平日里与顾简走得近的几位族老,也不站在顾简这边了,纷纷出声表态:
“族长说得是。”
“顾简犯下弥天大罪,人品有瑕,实在是当不起家业。”
“家业要是到他手里,怕是要全数败完了。”
“……”
就连老侯爷顾宣的几位庶弟也都站出来表态,全都选择挺顾渊。
一时间,顾渊成了人心之所向,众望之所归。
族长满意了,双目炯炯,趁热打铁地拍板道:“那我就代宣堂弟做主,以后宣堂弟这一脉,就由长房顾渊继承。”
“按照祖制,由继承家业的一房继承七成产业。”
“长房占七成。”
第255章
“我不同意!”
顾简气急败坏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起得太猛,撞到了后方的椅子,发出“噔”的一声响。
顾简还想说什么,就听族长冷漠地又道:“顾简,你要是对我们这帮老骨头不满,那就‘除宗’好了。”
顾太夫人狠狠地抿住嘴唇,几乎将手里的佛珠串捏碎,眼神怨毒地瞪着族长。
要么分家,要么除宗。
族长实在是太绝了!
正厅里的这番话同样也传到了外面,王氏就站在檐下偷听,就像是耳边响起了一道惊天巨雷般,耳边轰轰轰地作响。
七成!
王氏感觉心口像是被剜下了一大块肉,心痛至极。
她主持中馈这么多年,心里很清楚,顾家的家业有多大。
太祖皇帝是个豪爽之人,对当年追随他一起打天下的那些臣子都极为大方,天历三年,按功分封时,太祖皇帝赐给第一代定远侯顾尧足足两万顷勋贵庄田,佃户八百家,还有其他金银财帛等,当时顾尧就大手笔地置下了不少产业。
再后来,老侯爷顾宣子承父业,他是个擅于经营的,几十年来又给侯府添了不少田产、铺子、宅子等等,产业蒸蒸日上。
哪怕是过去这八年里,定远侯府虽然在朝堂上地位平平,渐渐边缘化,但是,侯府的这份家业在勋贵人家中却不薄,就算不是数一数二,那也是名列前茅。
这要是白白地分七成给长房,王氏不由一手捧心,心在滴血,眼前明一阵暗一阵。
见王氏一口气有些上不来,她的大丫鬟赶紧给她抚背,轻声宽慰着。
可王氏哪里听得进去,呼吸急促,脸色也更白了。
这时,后方传来小丫鬟的一声低喊:“三姑娘!”
王氏一听,眼睛一亮,急切地转身望去,后方不远处,身穿一件妃色绣折枝芙蓉花褙子的顾云嫆姿态优雅地朝这边走了过来,浅浅笑着,只是笑意不及眼底。
“母亲。”顾云嫆得体地对着王氏福了福,不冷不热。
顾云嫆与王氏先前为了婚期闹得颇为不快,此时她秀丽无瑕的小脸上透着毫不掩饰的疏离,但言行举止还是十分周到,令人挑不出错处。
“嫆姐儿。”
见顾云嫆来了,王氏像是有了主心骨般,快步朝她走去,激动地拉起了她的右手,第一句话就是:“你可知府里要分家了?”
此时王氏心里都是分家的事,心烦意乱,一时也就忘了之前两人间的龃龉。
“是吗?”顾云嫆眸光微闪,朝前方熙熙攘攘、嘈杂喧闹的正厅望了一眼。
她知道侯府要分家,顾简兴师动众地请了族长、族老们来府里,这么大的动静根本瞒不过府里那么多双眼睛。
不仅她知道,三房、四房和五房也知道。
刚听闻这个消息时,顾云嫆也有些惊讶,但仔细想想,又觉得也许分家对她、对顾燕飞来说,都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