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声音清冷如皎皎月光,似冬夜寒风,讥诮至极。
方明风压根不信,蹙着剑眉冷笑了一声。
顾燕飞恍若未闻,紧紧地盯着他的眉宇,自顾自地说道:“方世子,我瞧你印堂发黑,接下来,会有血光之灾。”
正所谓有借有还,因为借运的反噬,方明风的命格明显变了。
这是杀破狼格。
这种命格的人最容易引来一些觊觎。
方明风被顾燕飞这番话说得隐隐有种汗毛倒竖的战栗感,心中愈发不快,嗤之以鼻地冷冷道:“你又想装神弄鬼了?!”
他周身的气息愈发冰冷。
“说不说在我,信不信在你。”顾燕飞又轻笑了一声,左手抓的那猫面具指向了顾云嫆,“你越是靠近她,就会越倒霉……”
“先是受伤,破财,再是家破人亡,直到一无所有。”
“届时,你已经深陷泥潭,不得善终!”
顾云嫆得天道庇佑,万事顺遂,但她身边的人就不一定了。
现在的方明风只要靠近顾云嫆,就会成为她的养分,源源不断地滋养她的气运。
远处的夜色中,遥遥地传来一阵野猫撕心裂肺的喊叫声,衬得周围的气氛愈发诡谲。
方明风心头猛地一跳,身形绷得更紧,但是他的骄傲让他依然直视着顾燕飞的眼眸。
“方世子,”顾燕飞唇角翘起,愉快地笑了,“到时候,你还会不会甘之如饴呢?”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顾云嫆的金色气运愈加浓郁,丝丝缕缕的金色细丝紧紧地缠绕着方明风,他周围的白光暗淡了许多。
这是马上就要倒大霉了呀。
顾燕飞看得分明,心情大好,眸子熠熠生辉。
“顾燕飞,你够了没?!”顾云嫆从方明风的身后走了出来,双眸直视着顾燕飞,眸深似夜。
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浓浓的轻蔑与厌恶,声音渐冷:“你不就是想让我众叛亲离?!”
顾燕飞转过身去,挥了挥手,丢下一句不太走心的祝语:
“方世子,祝你好运哦~”
她拖了个愉快的尾音,走了,衣裙飘飘然,宛如云岚流动,出尘如仙。
这才没走出几步,就听身后不远处传来方明风冷厉的威吓声:
“顾燕飞,你真不怕我把你的那些丑事说出去?!”
顾燕飞的脚步丝毫不曾停留,纤细的身子也不曾有丝毫的动摇,唇角勾出一抹讥笑。
上一世的她,会怕。
上一世的她在面对顾云嫆时,是不甘的,是自卑的,是自惭形秽的。
越是自卑,她就越想要藏住在淮北的那段岁月,那段十四年的不堪过往,她不想再有任何人知道,她只想将它们彻底埋葬……
顾燕飞悠闲地转起了指间的猫面具,理都不理,就这么飘然而去。
方明风身形僵直地站在原地,瞪着顾燕飞渐渐被夜色吞没的背影,死死地咬着牙。
又是一阵夜风拂来,斑驳的月光与树影摇曳在他的面庞上,映得他的眼眸阴晴不定。
淮北的那些事是他拿捏在手上的一个把柄。
原本他是故意留着,若是顾燕飞对他死缠烂打,他就可以拿出来,让她无法立足京城。
可顾燕飞比他还要迫切地想摆脱这桩婚事……
这把柄就一直留到了现在。
来之前,方明风预设过顾燕飞的各种反应,却唯独没有料到此刻的结局。
方明风久久未动,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顾云嫆朝前方的顾燕飞望了一眼,又担忧地看向了方明风,关切地问道:“明风,你没事吧?”
“你的伤……”
顾燕飞的鞭子带着钩刺,每一鞭都擦破了方明风的衣袍,在他的肌肤上留下了一道血痕,到现在伤口还在渗血。
“我没事。”方明风自嘲地笑了笑,心道:又一次,让她看到了他丢脸的时候……
方明风心底挫败,更多的是愤懑,是不甘。
越是如此,他越不想在她面前示弱。
他希望在她心里的那个他是最好的他,他不想让她觉得他事事不如康王。
方明风的薄唇微动,心里明明有很多话想说,却又觉得任何言语都是苍白无力的。
顾云嫆一把抓住了方明风的手腕,说道:“我那里有龙骨散,我替你包扎……”
一听“龙骨散”,方明风的面色又变了变。
龙骨散是宫中御用的外伤药,效果远胜普通的金疮药,顾云嫆是从何处得的龙骨散,可想而知。
方明风一把挣开了顾云嫆的手,再次强调道:“我没事。”
这三个字的语调略显冷硬,令气氛一僵。
方明风全然无法直视顾云嫆的眼眸,移开了视线:“我该走了。”
他立刻转过了身,背上那道长长的血痕映入顾云嫆的眼帘,触目惊心。
顾云嫆欲言又止,终究是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被夜晚的寒风吹散。
方明风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原路返回了侯府的东墙,三两下地爬上墙边的一棵梧桐树,然后就翻墙出去了。
他身手敏捷,准确地从墙头稳稳地落在了巷子里的黑马上,黑马发出一声低鸣。
“走!”
方明风一挥鞭,一鞭子重重地甩在马臀上,带着几分发泄的味道。
“啪!”
马匹嘶鸣着往巷子外冲去,临近巷子口时,另一辆青篷马车恰好从巷子外的街道飞驰而过。
方明风胯下的黑马受了惊,猛地停下,两只前蹄乃至身躯往上竖起,发出一阵惊恐的嘶鸣声,口鼻间喷着粗气。
黑马激烈地扭动身躯,硬是将背上的方明风甩了下去。
强大的冲劲下,方明风几乎是从从马背上飞起,重重地撞在了旁边的墙壁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受惊的黑马甩掉主人后,就冲出了巷子口,马蹄声远去,转瞬就跑得不见影了。
方明风狼狈地自墙壁滑倒在地,额头一片红肿,还渗着血,左胳膊更是扭出了一个诡异的角度。
身体上传来的剧痛让方明风倒吸了一口冷气,面色惨白。
他想起身,可四肢不听使唤,四肢百骸仿佛被重物狠狠地碾压了一遍。
耳边不由想起顾燕飞刚刚的话:“你越是靠近她,就会越倒霉……”
少女清冷的声音像是一把冰刀刺进了他的心口。
第228章
难道他会坠马是因为嫆嫆?
不,不会的。
方明风立刻否定,抬手揉了揉额头。
他真是疯了,怎么能信顾燕飞的这些胡言乱语!
而且……
方明风的嘴角露出一丝丝苦涩,眼底却是炙热无比,回想着方才顾云嫆奋不顾身地挡在他身前的样子。
为了她,就算是倒霉又怎么样,自己甘之如饴!
方明风躺在地上,仰望着上方夜空中如圆盘般的银月。
顾燕飞的话好似鬼魂的呓语般挥之不去地再次回响耳畔:“你越是靠近她,就会越倒霉……”
不!
方明风努力甩开脑海中的那句话,反复地告诉自己,这不算什么。
这些日子来,他已经想明白了。
就算嫆嫆喜欢的那个人不是他,但是,他可以默默守护她一生!
周围静悄悄的,夜色静谧幽深,路上什么人也没有。
唯有方明风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寒风刺骨,可是他心头炽热,心脏有力地搏动着。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朝这边走近。
嫆嫆!
方明风的脑海中浮现顾云嫆娇美的面庞,目光一亮,心头狂喜。
他吃力地抬头朝脚步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却见一双陈旧肮脏的草鞋进入眼帘,紧接着,另一双带着大小补丁的布鞋也走了过来。
方明风心一沉。
两双鞋的主人全都蹲下了身,其中一人粗声道:“这人摔马了,看来伤得不轻啊。”
“快,把他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拿走。”另一人不耐地催促道。
“放肆!”方明风咬牙切齿地斥道。两个乞丐流民居然也敢对他无礼!
两个乞丐见他根本动不了,哪里管什么放肆不放肆的,说干就干,合力把方明风身上里里外外地搜刮了一遍,将他身上的荷包、袖袋、腰带乃至短靴等统统掏干净了,把值钱的东西全都拿走,也包括方明风发髻上的玉簪。
方明风面黑如锅底,额头青筋乱跳,恨不得一刀杀了这两个贱民。
他这辈子过得顺风顺水,除了在顾云嫆的事上受了挫外,还从不曾像此刻这般无力过……哪怕是那日被康王捅了一刀的时候。
“你越是靠近她,就会越倒霉……”
“先是受伤,破财,再是家破人亡,直到一无所有。”
“届时,你已经深陷泥潭,不得善终!”
顾燕飞说得这些话一遍又一遍地回响在他耳边,这一次,他怎么也甩不开,忘不掉。
远处又传来了野猫张扬的叫声,似在嘲弄着谁一般。
夜愈来愈深了,也愈来愈冷了。
屋檐垂下一道道冰棱,地面上的露水一点点地凝结成冰霜。
天渐渐地亮了,旭日冉冉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