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子的大门前,一片嘈杂的喧哗声,之中夹着一个不快的年轻男音:
“让开,本世子要进去!”
一袭天蓝色直裰的方明风正在与几个锦衣卫彼此对峙着,空气中火药味十足。
宅子外的巷子里还围了不少百姓,男女老少皆而有之,一个个都是面容担忧,两眼通红。
当顾燕飞和何烈走到大门口时,众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也包括方明风。
“顾……”方明风目光复杂地看向了顾燕飞,想说什么,却被一道激动的女音打断了。
“顾二姑娘!”一个中年妇人快步冲上了前,揉着手,小心翼翼地看着顾燕飞问,“您见过我家栓子吗?他眉头有颗痣,三白眼……”
中年妇人的声音微微发颤,既有对儿子的担忧,也有对顾燕飞这位天女的敬畏。
那些翘首以待的百姓蜂拥了过来,如海水般把方明风给挤开了。
在场的这些百姓大都是那些丢了孩子的,相比天子御审,他们更想知道孩子的安危,就都陆续地跑了过来。
但宅子外有锦衣卫守着,他们惧怕锦衣卫的威仪,也不敢问,只能在这里干等着。
顾燕飞看向了身旁的何烈。
何烈生怕她误会,赶紧解释道:“顾二姑娘,那些孩童瞧着有些虚,还有的受了伤,所以在下就让人请了大夫过来给他们先瞧瞧。”
“而且,此案他们是苦主,得先问了他们的供词才能放人。”何烈耐心地说了一通。
就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顾燕飞也明白锦衣卫应该还有些细节要审问这些孩子,转头对着那中年妇人微微一笑,安抚道:“放心,孩子们都无恙。”
她微笑时,清艳无双,令人如沐春风,纤细的少女与周围那些高大冷硬的锦衣卫形成鲜明的对比。
那中年妇人与其他的百姓们也都听到了何烈的话,不过相对凶名在外的锦衣卫,他们自然更愿意相信顾燕飞的话。
中年妇人不由落泪,连声道谢:“谢谢,谢谢顾二姑娘!”
她只恨不得回去就给顾燕飞立一个长生牌位,祝愿她这辈子都福寿安康。
顾燕飞环视后方其他的百姓,朗声道:“大家都宽心,何指挥使会让人妥善照料那些孩子的。”
何烈当众许下了承诺:“等锦衣卫问完话,大家明日就去可以去北镇抚司领人。”
平日里,何烈身为堂堂锦衣卫指挥使,根本就不会与这些百姓解释那么多,可现在他要为顾燕飞撑场面,自然是要把这件事办得漂漂亮亮。
这番话说得响亮,传遍了整条梧桐巷,等于给在场的这些百姓吃了一颗定心丸。
他们对着顾燕飞以及何烈哽咽着又道了番谢,言辞恳切。
从梧桐巷到外面的街道上的人越来越多,不少路人远远地望见锦衣卫封府,又看宅子外围了不少人,就兴冲冲地跑来看热闹,纷纷来打听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那些丢了孩子的百姓如今对皇帝是感恩戴德,一股脑儿地把事情全说了,又说起皇帝此刻在承天门御审此案的嫌犯。
还有人仰慕地说起顾二姑娘为大公主去除蛊虫,又惩治妖道上清的事,直把她夸成了神仙下凡。
围观的人群登时哗然,觉得此案真是骇人听闻。
尤其这嫌犯竟然还是绵延数百年的高门世家庾家的家主。
谁不知道庚家曾经是顶级的世家,显赫一时,在前朝时,甚至有庾家与皇室共掌天下的戏言,代代皇帝的身上都有庾家血脉。
围在庾宅周围的那些百姓们渐渐散去,越来越多的人赶往了承天门,想去看个究竟。
这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
不过短短一两个时辰内,整个京城都为之沸腾。
一时间,京中几乎人人都在关注着这件事的进展。
康王楚佑也是如此。
他正坐在长安西街的清江楼里,从二楼的雅座,只能看到长安右门到承天门一带人山人海。
他眉头深锁,仰首连喝了两杯酒水,周身释放出一股阴郁不快的气息。
早在登闻鼓被敲响后,楚佑就即刻出府来了这清江楼,时不时有人来向他禀明整件事的经过。
而楚佑也从一开始的拭目以待,到现在一颗心沉入了谷底……
第218章
楚佑仰首将一杯酒水一饮而尽,然后重重地将空酒杯敲在桌上。
这一回,是庾家提议要利用大公主的病向皇帝施压。
可他没想到这些年一向安份的庾家竟还藏着私心,背着他意图以借运术为庾家谋百年气运!
这借就借吧,他们居然还蠢得被发现了。
让皇帝抓到了把柄。
楚佑绷着脸,眼底似有一头野兽在烦躁地叫嚣着。
“哗哗——”
一只素白纤细的小手执起白瓷酒壶亲自给楚佑斟了酒,如珠贝般的指甲在白瓷的映衬下闪着莹莹的光辉。
楚佑抬眼就对上了顾云嫆和煦的笑靥:“别急。”
顾云嫆身穿一袭嫣红色绣白蝶穿花的褙子,鬓角戴的蝴蝶珠花以及耳垂上的红宝石耳环微微摇曳,映得她肌肤细腻无暇。
少女面莹如玉,眼澄似水,微笑时,如明珠生晕,似芙蓉般娇艳,自有一番说不尽的娇媚动人。
她的笑容、她的声音、她的存在……对于楚佑而言,就带着抚慰心灵的力量。
只是这么看着她,楚佑心头的戾气瞬间就消散了大半,眸底浮现柔情蜜意。
“庾家为了给自家谋气运,不惜牺牲无辜孩童,此事王爷并不知情,皇上也不能平白赖在王爷的身上。”
顾云嫆也给自己斟了杯酒,柔声宽慰道,“朝臣和世家都不会应的。”
楚佑一手执杯,将酒杯随意地转了转,心里暗叹道:嫆儿未免也想得太天真了。
她怎知他这个皇兄表面温和儒雅,实则阴险,心思弯弯绕绕,为了保住帝位,可以不择手段!
也就是他这些年没让皇兄抓到错处罢了。
不过……
楚佑深情而专注地盯着顾云嫆清澈的眼眸,挺秀的琼鼻,饱满的樱唇……他的目光又灼热了三分。
正是她的这种天真纯洁,让他迷恋,让他欢喜。
“我家二狗子找到了!”
窗外的街道上忽然就响起了一个妇人尖锐兴奋的声音。
顾云嫆下意识地透过敞开的窗户俯视着下方的街道,就见一对三十来岁的夫妇俩正兴高采烈地拉着一个老妇说话:“我这担心得一宿没睡好,还以为孩子永远找不回来了呢。”
“还好上天……不,还好皇上保佑啊!”
那对夫妇中的青衣妇人双手合十,热泪盈眶。
楚佑当然也听到了,眉心又皱了起来,嘴角勾出一抹冰冷的弧度。
呵,他这个皇兄便是这样阴险,怕是要借着这个机会造势,收买民心!
真真眼界浅薄,不过区区贱民,成得了什么气候!
顾云嫆俯视着街边那对喜极而泣的夫妇,沉吟着道:“王爷,我在想,这会不会是皇上在自导自演……”
“额,我的意思是,皇上是在引人入彀。”
她意味深长地在最后四个字上放缓了语速。
意思是,所谓的“借运术”一说会不会是皇帝顺水推舟地设局陷害庾家。
“……”楚佑的面色微微一变,薄唇紧抿,将手中的酒杯又放下了。
他倒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
顾云嫆有条不紊地继续道:“大皇子是皇上的独子,他被御史弹劾,皇上不可能坐视他的继承人名声受损。”
“事已至此,皇上现在能做的,无非两种,要么就颠倒黑白,堵上悠悠众口,要么就祸水东引。”
“正月初八那日的事,是大皇子对太后不孝忤逆在先,而皇上为了维护大皇子污蔑袁家在后。当日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无论是世家,还是勋贵,都不是瞎子。”
“皇上做不了暴君堵悠悠众口,那么,他能做的也唯有祸水东引,用另一件事来转移朝臣与百姓的注意力,为大皇子争民心。”
楚佑又举起了酒杯,垂眸喝着酒,蹙眉沉思着。
窗外的街道上传来了老妇激动的声音:“二狗子他娘,皇上真是爱民如子啊!”
“是啊。皇上仁善,我大景有此明君,是百姓之福!”
周围还有几个邻居闻声而来,他们聚在一起,绘声绘色地把皇帝夸得天花乱坠,更有人提起了顾燕飞:“还有那位顾二姑娘,真是神人啊!”
楚佑的眉心又皱得更紧了,额头似笼着一层浓重的阴云,眼神冷厉。
听到百姓提起顾燕飞,顾云嫆抿了下唇,浅啜了一口酒水后,才又道:“王爷,顾燕飞曾说,她从前在淮北得了一个老道的指点,学了些术法……”
当时顾燕飞说得漫不经心,似真似假,她也只当顾燕飞又在信口胡说,玩什么糊弄人的把戏,没在意。
但如今种种,让顾云嫆确信,顾燕飞在淮北时确实得了些“机缘”。
顾云嫆又喝了口酒水,捏着杯子的指尖微微用力,荡漾的酒水映在她眸子里,平添一丝凛冽。
从一开始,顾燕飞就是在扮猪吃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