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让为皇帝轻抚着背,又拭了拭皇帝额头的体温,感觉手下微微发烫,心中忐忑:皇帝前些日子刚感染过一场风寒,好不容易才养好。
若是继续审下去,以皇帝的龙体,必会受寒,结果就是大病一场,甚至危及生命。
环视周遭一双双目光灼灼的眼睛,在一旁静立许久的楚翊忽然动了,优雅地对着皇帝作揖道:“父皇,不如就由儿臣代君审讯?”
他作揖时,宽大的雪白袖口垂下,在寒风中如白蝶般飞舞,衬得他好似仙人般。
“咳咳……”皇帝又垂首咳了两声,抬头看向楚翊时,浑浊的眼底露出些许笑意,二话不说就应了,“好,你来帮朕审。”
皇帝是巴不得由儿子来帮自己审,若是可以的话,他只恨不得现在就退位当个太上皇。
等稍微缓过劲来,皇帝又转向了那些在风雪中等待的百姓,抬手指着楚翊正色道:“这是朕的大皇子,就由他来代朕审理此案,如朕亲审。”
皇帝的声音沙哑低沉,在寒风中被吹散,还是由内侍高声复述了一遍,才传入百姓们的耳中。
百姓们纷纷应承,齐声高呼:“请大皇子殿下做主!”
他们都曾亲眼看到这位俊美的大皇子殿下对大公主这个妹妹体贴倍至,方才皇帝亲审时,也是大皇子在一旁梳理线索,提出建议,思路清晰,且公允公正,让人觉得信服。
皇帝更是爱民如子,明明龙体抱恙,还在关心他们这些普通百姓,实在是难得的仁君!
百姓们一个个面露崇敬之色,齐齐望着皇帝与楚翊。
皇帝瞧着这一幕,颇感欣慰,又吩咐了楚翊几句,就在内侍与禁军的簇拥下离开了承天门。
百姓们灼灼的视线全都转而投向了楚翊,热切地搓着手等待着。
不想,楚翊没急着继续审案,反而先令人送来了一杯杯热腾腾的姜茶以及一把把桐油伞。
热腾腾的姜茶下肚,又有桐油伞挡雪,在场的百姓们全都分外妥帖,感觉浑身上下似乎都暖了起来,心里感慨这位大皇子真是如皇帝一般爱民如子。
在阵阵姜茶香中,楚翊只问了庾宣与上清一句话:“你二人可还有话说?”
这两人还真有话说,你争我抢地又说了一番车轱辘话,翻来覆去就是在推卸责任。
其实此案已经审得七七八八,无论他们怎么彼此推脱,也不过是主犯与从犯的差别,两人所犯的罪状证据确凿,也没有任何人强迫他们。
楚翊没听几句,就打断了他们,直接定了罪:
“你二人谋害大公主,掳劫无辜孩童,不惜以两百人命为你庾家借运,更意图嫁祸天子,罪证确凿,同谋同罪,皆是死罪。”
“于正月十五后行刑!”
“庾氏其余族人,由三司会审再行定罪。”
“锦衣卫前往豫州拿人,一并押送来京城审讯。”
只这前面第一条,就足以令在场的这些百姓痛快了,一个个眼睛发亮,喜形于色。
“大皇子殿下英明!”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声嘶力竭地喊了出来。
紧接着,其他人也喊道:“大皇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那无数道喊声整齐地重叠成了一道声音,气势惊人,似乎连周围密密麻麻的暴雪都被这万众一心的喊声震开了些许。
一旁的京兆尹已经足足站了一个多时辰了,听到这一声声的高呼千岁,眉头紧皱。
在暴雪的摧残下,他冻得面色发白,浑身发冷,可依旧维持着世家的体面,挺着脊背,站如松。
皇帝把他宣来后,就一直没理他,直到离开,也没看过他一眼,像是全然忘了他一样。
看来皇帝与大皇子是不敢动他了。
不过是为了民心,把他宣来作作样子罢了。
京兆尹暗暗地松了一口气,悬在半空的心此刻终于落到了实处。
是了,皇帝已经动了庾家,等于主动挑衅了世家,必不敢再妄挑事端,把战火扩展到其他世家。
想想皇帝那绵软的性子,京兆尹心中暗自冷笑,面露傲然之色,随手整了整袖子,掸去了袖子上的积雪。
几丝寒风钻进他的领口,冻得他打了个寒战,心中不快。
今天这件事实在是荒唐,为了区区几个贱民闹事,就莫名其妙地把他宣来此处。
等他回去,定要上折弹劾大皇子,以正他们世家的风骨,也免得皇帝父子得寸进尺。
第220章
一旁跪地的班头以及衙差们见京兆尹一脸淡定从容的样子,他们也慢慢安下心来。
无论是早先把那个姓张的书生赶出京兆府衙,还是来这里杀几个闹事的贱民见见血,都是京兆尹吩咐的。
只要京兆尹没事,那他们肯定也没事。
就连皇帝老儿也不敢随便动世家,这庾家也就是撞枪口上了!
几个衙差暗暗地交换着眼神,就在这时,前方传来了楚翊在寒风中显得有几分清冷的声音:“京兆尹何在?”
京兆尹皱了皱眉,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中朝楚翊的方向走了过去,俯首作揖:“臣在。”
他的头上、眉毛上都染了白雪,像是骤然苍老了好几岁。
楚翊的目光清清淡淡地在京兆尹的身上掠过,没有审讯,也没有斥责,直接下了定夺:
“京兆尹冯赫,玩忽职守,欺上瞒下,鱼肉百姓,革职待三司会审。”
什么?京兆尹震惊地抬起头来,直视着楚翊的眼眸。
大皇子怎么敢呢,他这是要把所有的世家都得罪彻底吗?!
他还没当上太子呢!
京兆尹的眼睛瞪得微微凸了出来。
几个銮仪卫立刻领命,朝京兆尹围了过来,其中一人冷冷道:“冯大人,得罪了。”
说话间,两个銮仪卫动作强势地朝京兆尹抓去,打算除去他身上的官帽官服。
“凭什么?!”京兆尹怒了,意图挣脱两个銮仪卫,大步朝楚翊逼近,“无凭无据,凭什么夺本官的官职!”
对于京兆尹来说,当众脱衣,那是比掌掴还要大的羞辱。
他们世家宁折不弯,他今日若是任由大皇子这般折辱于他,他将来又如何立足世家!
楚翊起身朝京兆尹走了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一派磊落地温声道:“京兆尹乃京城的父母官,当心系百姓。”
“百姓有冤,敲响了京兆府的鸣冤鼓,冯大人身为京兆尹却置之不理,到底是受了蒙蔽,还是玩忽职守,吾总得给百姓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方能安民心。”
“待三司会审后,若冯大人有冤,吾定会当众向大人赔罪,还大人一个清白。”
楚翊这番话说得正气凛然,周围的百姓听得十分熨帖,感慨大皇子真是温文儒雅,公正公允。
百姓们心有感触,交头接耳地夸赞起大皇子,赞许之词不绝于口。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前方传来京兆尹尖锐的声响,百姓不由蹙眉,目光又朝楚翊与京兆尹的方向涌去。
京兆尹气急败坏;大皇子文质彬彬。
百姓们远远地看到大皇子嘴唇微动,似乎又说了什么,但是周围实在是风雪太大,根本听不清。
听不清就听不清吧。
大部分百姓根本不在意,觉得大皇子的脾气实在太好了,身份高贵,对臣子还这般谦和,真是一个神仙人物般的人物啊!
百姓们正感慨着,却见京兆尹忽然就面目狰狞地出手推了大皇子一把。
大皇子面色一变,手抚着左肩连退了好几步,刺目的鲜血自五指间流淌而出,在那霜白的衣衫上分外刺眼……
“啪嗒”一声,一把沾血的匕首落在地上。
周围霎时间一片死寂,在场的百姓都惊住了,瞠目结舌地忘了说话,有些懵。
寒风陡然间变得更加凶猛,如虎啸般咆哮在众人的耳畔。
“护驾!”
一道绯影闪过,一个神情冷峻的绯衣青年出现在京兆尹的前方,大喝了一声,手里的长剑在同时出了鞘。
一道冰冷的剑光劈开漫天雪花。
他手里那柄寒气森森的长剑毫不犹豫地对着京兆尹的脖颈挥下,杀气凛然……
“不是,我……”京兆尹张嘴欲辩,面色煞白。
我没有。
但他后面的话已经说不出口了,那寒气四溢的剑刃对准了京兆尹的脖颈,重重地挥下……
一剑魂断。
京兆尹的人头已经落了地,殷红的鲜血猛然间自脖颈上的断口喷涌而出,溅在了青年的绯红官袍上。
鲜血自剑刃上“滴答、滴答”地滴落,染红了下方洁白的雪地。
京兆尹那死不瞑目的头颅在地上滚动着……
楚翊垂眸轻咳两声,似有不忍之色。
少顷,他抬起了头,对着周围的百姓朗声道:“京兆尹冯赫当众行刺,有谋逆之嫌。”
“着锦衣卫查封京城冯家,必要查个清楚明白。”
百姓们当众看了一场刺杀,又亲眼看到京兆尹被砍头,这一幕实在是太过血腥,不少人吓得魂飞魄散,一道道惊呼声此起彼伏。
惊吓归惊吓,在场却是无人同情京兆尹。
这京兆尹真是罪该万死,不为他们老百姓作主,居然还想行刺一心为百姓的大皇子,死了也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