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酒水自壶口倾泻而下,酒香四溢,宜人的酒香将周围那股甜腻的熏香味冲散了些许。
韦娇娘与路芩率先举杯,另外两位姑娘也是不拘小节的性子,也相继执起了酒杯,唯有一位粉衣姑娘略有几分犹豫,想着在宫中饮酒毕竟不妥。
韦娇娘浅啜了一口酒水,细细品着:“灵芝、蜂蜜、枸杞,还有……”
她歪着小脸,凝神回味着口腔中的味道,总觉得这酒水中还有一股说不出的味道。
“芍药。”某个笑吟吟的声音在韦娇娘耳边响起。
韦娇娘眼睛一亮,忙不迭直点头:“是芍药。”
“燕飞,你的舌头比我灵!”
路芩接口道:“加了这芍药,这琼华露就香而不艳,醇香幽雅,味绵长而甘美。”
“好酒,真是好酒!”
姑娘们眉飞色舞地赞道。
清脆活泼的说笑声清晰地在水阁中飘荡开来,为这寒风凛冽的冬天平添几分活力。
“真吵!”
水阁西侧,一个坐于琴案边的黄衣少女冷冷道,毫不掩饰神色间的不悦。
“我都没法好好赏琴了。”另一个蓝衣少女也蹙眉往顾燕飞、韦娇娘她们望去,红唇紧抿,冷哼道,“在宫廷内喧哗,成何体统!”
悠扬如水的琴声连绵不止,弹琴的紫衣姑娘十指翩飞地抚着琴,专注地垂眸看着琴弦,眉心轻蹙。
另外几个世家女也是心有同感地纷纷颔首,暗道:这些勋贵女实在是举止粗鄙,难登大雅之堂。
嘈杂的喧哗声令她们听琴赏雪的好心情一扫而空。
唯有庾朝云神情不变,借着抚袖的手势摩挲着袖内的香熏球,淡淡地提醒了一句:“她们也许又打算像上回在上林苑时那样……”
此话一出,在座的其他人脸色瞬间都变了,不由都想起当日在猎场外韦娇娘她们故意用锣鼓声扰乱琴音。
当时还害得自己弹琴时不慎断了弦,真真可恶至极!身着一袭黄衣的曾姑娘轻抚着自己的手指,指尖又忆起当日断弦之痛。
曾姑娘反复地抚着微颤的指尖,玉齿咬了咬下唇,从牙关间挤出了四个字:“欺人太甚。”
说到底,韦娇娘不就是仗着卫国公撑腰,才敢如此嚣张吗?
“庾姑娘说得是,她们定是存心的!”蓝衣姑娘把声音压得低低,勉强维持着世家女的风范。
那个弹琴的紫衣少女自然也听到她们的对话,手指一抖,琴音乱了一拍。
她紧紧地锁眉,干脆按住了琴弦,琴音戛然而止。
周围一静,右侧传来的说笑声似乎变得更刺耳了。
“我看……”庾朝云又道,两个字把一众世家女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庾朝云不紧不慢地接着往下说:“不如与她们斗琴。”
斗琴?
一众世家女皆是一愣,面面相看。
斗琴是大景朝的传统。
传闻太祖皇帝在位期间,时常在民间微服私访,体察民情。
有一年太祖皇帝下扬州时,在秦淮河上乘船偶遇一艘画舫,双方因为让道之事起了争执,两艘大船堵在河道上,以致往来的其它船只也难以行驶。
太祖皇帝见画舫上有一绝色美人,又听闻美人是扬州第一才女华清猗,琴艺出众,就提出与对方斗琴,谁落败,谁让道。
华清猗接受了挑战,一曲罢,太祖皇帝叹曰:“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自叹弗如,甚至没有弹,就认了输。
太祖皇帝有怜才惜美之心,可惜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华清猗婉拒了太祖皇帝的美意,一生钻研琴艺,后来成为了一代大家,名震天下。
自那以后,大景朝的女子就有了斗琴的传统。
斗琴“斗”的不是“意气”,而是“才气”。
曾姑娘挑眉斜睨韦娇娘等人,略带几分嘲讽地说道:“她们会弹琴?”
“这萤火之光岂能与日月争辉!”紫衣少女似笑非笑道,随手拨了根琴弦,姿势优雅,纤纤玉指如兰似玉。
几个其他世家女的脸上也露出相同的讥诮与不屑。
都说这些勋贵人家的贵女个个上马能拉弓,下马能提刀的,就凭她们的粗手粗脚,便是学过几天琴,那也不过是半桶水罢了!
让她们敲锣打鼓还差不多呢!
第170章
“赵妹妹说得好,萤火之光岂能与日月争辉!”庾朝云掩唇轻笑,意味深长地环视众人一圈,“不过,这鲜花还需绿叶衬。”
她这最后一句话说得众世家女心中一动。
她们今天本来就是要在大皇子面前露脸的,有人衬托才能显得她们的琴艺超凡。
庾朝云将众人的表情变化收入眼内,似有几分感慨地说道:“我大景朝刚立国五十一年,正如鲜花着锦,蒸蒸日上。”
“自古以来,开国依靠武将,治国仰仗文官。”
“是以,先尚武后重文,历朝历代皆是如此。”
历朝历代的皇帝想要让国家绵延昌盛,终究是要靠文官治国,这一点,任何一个皇帝都心知肚明,所以先帝才会力排众议重新扶持世家,今上登基后也在拉拢那些寒门文臣。
帝心之所向势必会影响整个大景的风气,这些勋贵现在还尚武,但很快也会向他们世家靠拢,学习君子六艺,崇尚高雅之道。
回顾历史,每一朝都不曾脱离这个规律。
听庾朝云这么一说,曾姑娘、赵姑娘等世家女甚是受用,心头的那点憋闷感一扫而空,一个个目露异彩,腰杆挺得更直。
顾盼间,别有一种高人一等的超然与自傲。
百年世家,即便国家朝代更迭,也唯有他们世家屹立不倒!
他们世家是鲜花,而这些个所谓勋贵,祖上不是种地就是放羊,要么就是杀猪卖肉,甚至不乏商贾铁匠之流,根本上不得台面,也不过是陪衬他们世家的绿叶罢了。
“庾姐姐说得好。”曾姑娘神采飞扬地抚掌道。
庾朝云唇角微微翘起,噙着一抹端庄温和的笑容,似乎连那唇角的弧度都是精心计算、演练过无数遍。
她意味深长地接着道:“如今凤阳大长公主还在,等到她……”
她没有再说下去,未尽之言显而易见。
无论凤阳大长公主有过怎样的辉煌,也敌不过岁月,她现在已经年过花甲,年老力衰,怕也没几年了……
曾姑娘轻轻撇了下嘴,略带几分轻慢地说道:“这些勋贵女子平日里舞刀弄剑,个个把凤阳大长公主挂在嘴上,说什么以她为楷模,呵,简直是拿着鸡毛当令箭。”
说着,曾姑娘还故意斜了韦娇娘一眼,就差指名道姓了。
众世家女又交换了一个眼神,细细咀嚼庾朝云方才的那番话,越发觉得她所言有理。
大景以文治国,他们世家才是朝堂的中流砥柱,在不久的将来,大景女子之表率也只会是她们世家女。
绿叶就是绿叶,就该让这些个粗鄙的勋贵女在大皇子跟前原形毕露,让大皇子看明白像韦娇娘、顾燕飞之流根本难登大雅之堂,更没资格成为大皇子妃!
曾姑娘翘着兰花指抚了抚衣袖,从容地起了身,笑吟吟道:“今天且由我抛砖引玉吧。”
她唇角绽出一抹浅笑,带着满满的自信,意味深长。
“我也随你一起去。”赵姑娘也急忙起了身。
在众人的目光中,两人款款地走向水阁的东侧,一直来到了韦娇娘跟前。
坐在窗边的韦娇娘悠闲地喝着酒,喂着鱼,偶尔与顾燕飞说说话,只当没看到。
曾姑娘落落大方地环视众人,朗声道:“韦姑娘,路姑娘,顾姑娘……今日难得大家同堂而坐,庾姑娘又带了名琴‘春雷’,不如我们斗琴助兴吧。”
“……”韦娇娘仰首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根本就懒得理她。
莫明奇妙,谁要跟她们斗琴啊!
曾姑娘似乎早就猜到了韦娇娘的反应,谈笑风生地又道:“刚刚在寿安宫,听韦姑娘提起凤阳大长公主,大长公主殿下的风采实在让我等晚辈敬佩。”
“听闻大长公主殿下不仅武艺高强,琴艺也是超凡绝伦,年少时,曾在北莘城于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随后一曲震山河,让敌军不战而败。”
“那一曲《山河日月》由此名动天下。”
一听到关于凤阳大长公主的事迹,韦娇娘的眼眸不由熠熠生辉,昂首赞道:“大长公主殿下英勇果敢,面对百万敌军亦无所畏惧,指天盟誓,与麾下将士共生死,战前书下绝笔:生死无谓,胜败又何足惧!”
“好一个胜败又何足惧!”曾姑娘眸光一转,抚掌低叹道,“韦姑娘如此推崇凤阳大长公主,想来也不惧胜败,敢与我们斗琴吧?
曾姑娘一眨不眨地盯着韦娇娘,她站着,比坐着的韦娇娘高出了一截,举手投足之间,透出几分居高临下的味道。
就差直说,如果韦娇娘不敢与她们斗琴,就是畏败!
“斗就斗。”韦娇娘一掌重重地拍在桌上,脑子一冲血,昂着下巴应下了,眼眸中燃着两簇灼灼的火焰。
斗琴斗的也不仅是琴艺,她们也未必会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