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次,她以琴音为剑贯穿了那两个金丹期修士的金丹,彻底毁了他们的修为。
“铮!”
琴声慷慨激越,不断拔高,似有千军万马驰骋在沙场上,似那轰隆隆的黄河排山倒海而来,似疾风暴雨,雷霆震动,响彻在天地之间……
这恢弘磅礴、杀气凛然的气势震得连周围的空气都在颤动着,水阁外呼啸的风雪声也沦为了琴声的陪衬。
凤阳一下子坐直了身体,整个人如同一杆长枪挺立,嘴唇紧抿,表情复杂。
她那双苍老却不浑浊的眼眸直直地看着正在弹琴的顾燕飞,心弦被这遥遥的琴弦所触动,眼神渐渐地变得恍惚。
她在看顾燕飞,又似乎根本不在看顾燕飞,怀念的目光穿过前方弹琴的少女望向了很久很久以前……
有那么一瞬,她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的那段峥嵘岁月。
她披荆斩棘,冲锋陷阵,她身边是尸山血海,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哪些尸身属于敌人,哪些属于同袍……
凤阳幽深的眼眸又染上了一丝悲凉,眸中荡着点点水光。
想起从前她随父皇上战场时,父皇时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那些故人的音容笑貌、举手投足一幕幕飞快地在她脑海中闪现,幽幽的怀念与淡淡的哀愁在眸中交织,在心底弥漫开来。
故人们一个个都走了,只剩下她这把老骨头还活着。
琴音凛冽,震天动地。
庾朝云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又是摇头,又是叹息。
这一曲不好,未免杀伐过重!
《礼记》有云:士无故不撤琴瑟。她们学琴是为颐养心性、崇道尚雅,而不是为了学弹奏这等杀伐之曲。
这一曲杀气腾腾,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势,根本违背了琴道的初心!
不妥,实在是不妥!
曾姑娘面露不屑之色,与赵姑娘交换着眼神,开始在心中酝酿起说辞。
曲子也在此时到了第三段。
曲调从恢弘转为悲凉、哀伤,可哀伤之中又隐隐透着一丝生机。
就仿佛是凤凰涅槃般,凤凰在死灰中获得了新生!
凤阳的双眸睁大,眼神怔怔,胸膛急剧地起伏着,心绪又渐渐从哀伤抽离了。
故人已去,新朝建立。
时光荏苒,这一眨眼,就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活着,亲眼见证了大景的崛起!
她身旁的皇帝也同样听得专注,置于膝头的手早就停止了叩动的动作,怔怔地坐着一动不动,仿佛心神被抽离般。
一曲罢,琴音止,却似余音未绝,只颤得人心旌摇摇。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气氛,似有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众人缠绕其中。
韦娇娘、路芩等人都有种茫然不知时间过的感觉,心头空荡荡的,仿佛做了一场无比真实的梦。她们惊叹地看着顾燕飞,一时说不出话来。
而另一边的曾姑娘她们终于等到了曲罢。
曾姑娘捏住帕子,迫不及待地想要开口点评,却听另一个女音先她一步叹道:
“好!”
这个威仪的女音飞扬飒爽,铿锵有力地响彻屋内。
众人下意识地寻声望去,但见坐于皇帝身旁的凤阳重重地抚掌两下。
那张苍老英气的面容上,早就不见此前的悲凉与惆怅,整个人神采奕奕,眉宇间多了一抹飞扬的喜色,似乎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
见状,曾姑娘与赵姑娘只能悻悻地闭上了嘴,把已经到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
顾燕飞抱琴起了身,笑盈盈地对着凤阳屈膝福了福:“谢大长公主殿下谬赞。”
韦娇娘的眼睛更亮,如宝石般闪闪发亮。
“波澜壮阔,荡气回肠,弹得好!”凤阳朗声一笑,双目炯炯有神,打量着顾燕飞的眼神中有赞赏,也有几分兴趣。
“古语有云:不见高山,不显平地;不见大海,不知溪流。”
“丫头,你是不是去过战场,亲临过绝境?”
也唯有亲眼见过惨烈的战场,方知如今的太平盛世何等不易,方知何为无病呻吟!
“是。”顾燕飞一笑颔首,将那把琴放回了琴案上,一举一动舒爽利落。
她确实亲临过战场,在曜灵界时,她曾随师尊以及其他人族修士和魔族在将归湖一战,彼时她修为浅薄,但师尊还是把她带在了身边。
她是医修,并非那场人魔大战的主力,但也没有安逸地躲于后方,她亲手杀死过魔族,也亲眼目睹过很多人族修士魂飞烟灭。
这一战,血流成河,尸骨如山,但他们人族胜了,将魔族大军打回了将归湖西。
凤阳也没多问,深深地凝视着顾燕飞,爽利干脆地赞道:“很好。”
见状,曾姑娘与赵姑娘只能悻悻地闭上了嘴,把已经到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
坐在西南方角落里的顾云嫆一直看着顾燕飞,若有所思。
今天太后的宣召来得突然,顾云嫆事先也不知情,到现在也渐渐地回过味来。原来是为了给大皇子择正妃。
顾燕飞与庾朝云斗的也根本不是琴,是皇帝的青眼。
也难怪刚才在寿安宫顾燕飞一再挑衅太后,原来是这样啊。
因为自己马上要嫁给康王了,所以顾燕飞就盯上了大皇子妃的位置,想与自己争锋……
第173章
顾云嫆的眸中内蕴华光,透着一股子看破不说破的超然。
最是无情帝王家,多少女子在后宫中下场凄凉。红颜易老,顾燕飞想要凭借男人的宠爱在后宫屹立不倒,怕是只会悔不当初……
背对着顾云嫆的顾燕飞隐约感觉到了身后那道古怪的目光,抱琴起了身,笑盈盈地对着凤阳屈膝福了福:“谢大长公主殿下谬赞。”
皇帝再次大笑,悠然拈须,那样子似乎比自家的闺女被人夸奖似的,略带着几分沾沾自喜的得意。
皇帝和凤阳的注意力全都在顾燕飞的身上,就仿佛在场的其他人都不存在似的。
世家女们的心里不免有些愤愤不平。
明明庾朝云的那一曲《伤别离》技巧更出众,情感更细腻,意境更高雅,远胜于顾燕飞这曲刀光剑影般的《踏青霄》。
可皇上和大长公主却如此厚此薄彼,实在不公。
庾朝云的心底更是笼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云,始终微微翘起的唇角有一瞬间的绷紧。
今日她是为了大皇子妃而来的,虽然大皇子没有来水阁,但是,皇帝来了。
在皇帝面前,她怎么也不能弱一头,弱于别人倒也罢了,身为世家女本该端庄内秀,韬光养晦,如月白风清。
但是——
眼前这人是顾燕飞!
庾朝云的唇角又绷紧了几分,红唇依然弯起,眸暗如古井,看向顾燕飞道:“听顾三姑娘说,顾二姑娘从小在淮北长大,久闻淮北山清水秀,风光如画,民风更是淳朴,是也不是?”
庾朝云一脸平静地问道,似乎只是好奇随口一问,手指又轻轻地摩挲起袖中的香囊球。
曾姑娘闻言,很快就从这句话中品出不对来:淮北又不是扬州,过去这十几年太平着呢。
所以,顾燕飞说她见过战场,分明就是在撒谎,罪犯欺君!
顾燕飞还真是好大的胆子!
众所周知,凤阳大长公主性烈如火,眼里一向容不下沙子,顾燕飞想讨好凤阳,所以信口开河,这下怕是要自作自受了!
曾姑娘的唇角勾出一个冰冷的弧度,拉了拉赵姑娘的袖子,示意她看好戏。
凤阳入鬓长眉一挑,看着顾燕飞问道:“丫头,你是在淮北长大的?”
“是。”顾燕飞一派泰然地点了点头,“我是宣仁六年在扬州出生的,生于扬州。”
宣仁六年,扬州。
这个时间与这个地点对于在场这些十几岁的女孩子而言,也就过耳即忘,击不起什么涟漪。
可是在凤阳这种老将听来,却像一把刀子,她立刻就想起了十四年前南越突袭扬州的那一场战役,想起了当时镇守扬州的先定远侯顾策。
那一瞬间,眸间涌动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赞赏,有惋惜,有追忆,也有唏嘘。
凤阳心中一动,想起这丫头也姓顾,忍不住再问道:“你爹是顾策?”
过去这八年,“顾策”这个名字犹如被尘封一般,在很多人眼里,意味着大景的耻辱,大都避而不谈,在场的小姑娘们所知不多,面面相看。
顾云嫆却是微微蹙眉,心一沉。
顾策是叛将,是大景的罪人,这八年来,顾家好不容易才从顾策降敌的阴影中走出来,好不容易才让其他人忘了这件不光彩的往事。
现在旧事重提,那不是平白往顾家的门楣抹黑,平白遭人非议吗?!
“是,我爹是顾策。”顾燕飞再次点头,眼眸明亮如旭日,毫不避讳皇帝与凤阳审视的目光,“当时扬州战乱,我娘怀胎七月北上京城,我是在战乱中出生的。”
十四年前扬州的那场战事,当时还是太子的皇帝自然也不会忘,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大太监赵让俯首在皇帝耳边低低地提醒了一句,皇帝看着顾燕飞的眼神越发慈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