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邺凉高高在上,以极睥睨的姿态将女人此刻的模样尽收眼底。
应当是这样的...她,也应当是这样的。
情到浓时,楚邺凉的眼底仍是有着几近清醒的凉薄,他开口:“你是中原人。”
不是疑问,而是以极笃定的口吻。
原本昏昏沉沉的女人听到这话时,热汗涔涔的同时却还是生生打了个寒颤,“奴,奴婢不知陛下所言为何。”
一个人平素纵是掩藏得再好,然而在一些几近崩溃的时刻,她还是会下意识流露出自幼刻在骨子里的、来自中原人的习惯。
“说出来,朕不怪你。”楚邺凉循循善诱。
“陛下所...所言为何...奴,奴婢一概不知......”豆大的汗珠滚落,女人此时看起来难受得紧,既要面对楚邺凉一刻不停的攻占,还要分出神来应付他的刺探。
楚邺凉凉凉一笑,低头在女人耳边轻语时似有柔情万千,“朕是金口玉言,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女人干脆闭眼不言,淡淡的战栗如附骨之疽一般警告着她——一旦她开口说出了自己的身份,就一定会被那个用蛊使毒、好似来自额鼻地狱的男人,活生生折磨致死!
楚邺凉见撬不开她的嘴巴,眸色一暗,决定用另一种方式让她开口。
——
一直到席宴散去时,楚邺凉都没有再出现。
这是流水席,倒也不必强求东家一直在场,何况这“东家”还是他们大楚尊贵的王,是以众人散去时,倒也没怀疑什么。
阮烟罗跟着楚行南退场时,许多人都过来同楚行南敬酒拜别,阮烟□□脆退开了两小步透气,然而这回她总觉着暗处有一双目光正盯着她,她本能地转过身大着胆子回望过去,然而却和一双狸奴似的眼睛对上了眼神。
下一瞬,那黑猫便匿入夜色中寻不见踪迹。
其实阮烟罗自己也无法确定那是否是一只狸奴抑或是什么其他敏捷的动物,只是那双眼睛在夜色中闪烁着幽幽的光,叫阮烟罗不得不觉着是自己多心。
傅丈清来到楚行南跟前敬酒时,阮烟罗已经恢复如常,见到他也不过是轻轻地福了福身,态度与对其他人没有什么两样。
可从前他们分明也是无话不谈的密友,甚至还会跟着自己的一双嫡姐,在他身后一声声唤着“傅二哥哥”。
傅丈清眼里是藏不住的不甘,可当他再向阮烟罗望去时,楚行南的酒觞截住了他的目光。
傅丈清匆匆回神,朝楚行南客套地恭维了几句后便扬首饮下了杯盏中的酒液;然而楚行南并没有因此放过他,一双又黑又沉的桃花眼似是漫不经心的抬眼,然而落到傅丈清的身上却好似重有万钧。
她不幸福...傅丈清鼓足了勇气与楚行南对视,满脑子只有阮烟罗当着他的面承认的那句,“不开心”。
她跟着楚行南不会开心、不会幸福...楚行南这厮不过是贪恋罗罗的美色罢了,待罗罗容颜不复,恐怕不知要被他丢到那个犄角旮旯里,然后凄凄惨惨地度过余生。
傅丈清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楚行南不过是个贪恋美色、心胸狭隘的伪君子,他放下手中精工雕刻的酒觞,正要上前却被大哥傅丈濯一把拦下。
“喝了点酒便连大哥也不认识了么?”傅丈濯说着,转身朝楚行南行了长揖赔罪,“幼弟傅二不胜酒力,今日贪杯多喝了几盏,错认了王爷,冒犯了王爷,还请王爷恕罪。”
“大哥!”“住嘴。”
傅丈清还想再说,然而却被傅丈濯强硬地扯住胳膊带离了现场。
阮烟罗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在见到傅丈濯忽然出现拦下了傅丈清后,她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然而这一幕却落入了楚行南眼里,她松了一口气,是因为傅丈清被及时带离了这是非之地么?
楚行南想起从前,阮烟罗的嫡母阮邱氏为拉阮烟罗下水而胡乱攀扯过的胡话,他自然是不信阮烟罗会做出那些所谓水性杨花的事情的,可...傅二中意她,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事。
那她呢?
她...面对傅二时,是怎么想的呢?
一股酸软的情绪覆上心头,若是两个月前的楚行南得知此事,必要恶劣地借机磋磨阮烟罗一番,然而此刻,他却连提起这事的勇气都没有。
习武之人耳力过人,当时他不放心阮烟罗一人出来透气,便悄悄跟到了太液池旁,他武功高深,自然也发现了尾随着阮烟罗从宴席之上出来透气的另一人。
然而他鬼使神差地,将自己的身影隐入了一片黑暗当中,近乎卑劣地窃听着二人的谈话。
就算是傅丈清问到阮烟罗,在他身边过得开不开心时,他的第一反应也不是想上去杀了这个不知所谓的男人,而是敛下了气息,紧张地等待着答案。
可笑的是,当时的他竟同傅丈清一般,为着这个无法拿捏得答案而惴惴。
她的回答...其实也是情理当中不是吗?
谁会爱上一个原本一心只想折磨她的恶人呢?
可是——楚行南的心脏转而近乎绞痛一般颤了一颤,他明明也已经为她做出了许多让步,他明明......
难言的酸涩涌上喉头,楚行南只沉默地一一咽下。
回到马车上时,阮烟罗发觉楚行南的兴致明显不高。
作者有话说:
可是她有一个白月光诶!(小狗哭泣)(小狗蜷缩在角落)(小狗委屈咬被角)
第48章
阮烟罗今日喝得有些醉了,懒懒倚在马车小床上的几上,被马车有规律地托着直犯困,而她只当楚行南与皇兄产生了口角,心中有几分不快也是理所当然的。
等马车走过朱雀街的拐角,师浔光已经带着冯执素等在了王府门口,只是等阮烟罗下车时,她忽然发现人群当中多了一个女人。
那是个眉眼深邃明艳的女人,她穿着一身窄袖束腰便服,鬓边各束了一支小辫往上扎入银冠,分明是有些男儿气的装扮,可因为她姣艳的面庞和随性纵扬的气质,并不让人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让人的目光不自觉地追随她而去。
阮烟罗没见过她,但从侧妃忌惮的站位和从前的话语中,阮烟罗猜测出,那就是让侧妃头疼的东括美姬娜珠尔。
这也是阮烟罗头一次见东括人,不由得多看了几眼,东括人是马背上的民族,因而就连女子生得也比大楚的女子高大些,娜珠尔身姿高挑、气质独特,让人在人群中一眼就能寻到她。
“王爷回来了。”娜珠尔先侧妃一步开口,上去从副官何遂手里接过了披风,她的嗓音较一般的大楚女子平哑些,却带着独特的风味。
楚行南看到娜珠尔回来,显然有些意外,长眉一挑,然而嘴角不自觉地勾起,积了一路的郁气稍散些,打趣儿道:“哟,终于舍得回来了?”
“王爷这话说得,好似我一天到晚不着家似的。”
也只有娜珠尔敢在楚行南面前自称“我”。
“难道不是吗?”楚行南无比熟稔地接口,“一天到晚就只知道在郊外的马场陪着寻风,连本王归京,都磨磨蹭蹭到今日才回来。”
寻风便是楚行南专门为娜珠尔饲养在城郊马场上的那匹枣红色宝驹。
“府里太闷了。”娜珠尔笑说着,“王爷可知最近雷震子瞧上了另一匹乌云踏雪,名芸豆。寻风整日悒悒不乐,这才耽误了归京的日程呢。”
听到这里,阮烟罗想,她终于知道城府深不可测的侧妃究竟为什么会这般忌惮娜珠尔了。
太熟了。阮烟罗想着,他们太熟太熟了,仿佛是已经认识了许久的故人,只要他们一碰到,便会有许多专属于他们的回忆、专属于他们的共同话题,旁人根本就没有插话的机会。
如果是外貌、技艺上的参差,犹可弥补,可要是像这样精神上的精神上的共鸣,出身世家、自幼囿于宅府庭院间的大楚女子无论如何也无法跨越这精神上的鸿沟。
楚行南听完大笑起来,雷震子是马场中最英俊神武的赛马,往常楚行南若是得了空陪娜珠尔去马场骑马,那雷震子便是他的专属坐骑,雷震子与寻风素来形影不离,可没想到不知从哪儿冒出了一匹小母马,居然把这马场最英武的公马就这样给“哒哒”勾引走了。
寻风负气,娜珠尔便在马场陪着它。
在场的人对娜珠尔口中的名字都陌生的很,但见楚行南笑得开怀,他们便也跟着笑了起来。
可,就算阮烟罗不知这些,就凭娜珠尔那三言两语,她便听出了娜珠尔这是在点她呢。
雷震子喻指王爷,寻风喻指娜珠尔,那娜珠尔口中的“芸豆”,指的怕就是阮烟罗了。
颇有几分女主人不在,便得空勾引男主人的指责意味......
阮烟罗想到这里,颇有几分纳闷地望了眼楚行南的身影,楚行南是极敏锐聪慧的,平素他虽不懂内宅的勾心斗角,可总也能跟着推测出几分。
然而这一次,他似乎根本没有细想其中意味,顺着娜珠尔的话就接了下去,好似真是无话不说的密友攀谈,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
直觉告诉阮烟罗这不对,他对娜珠尔的情感太特殊了,至少阮烟罗没在他对周晚瞳、冯执素抑或是师浔光的身上看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