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武听到这话笑道:“瑾儿如今正在里面同虔儿商量些婚庆准备的事宜,他们两个来年开春便要成亲,婚期将近小儿女家总是黏腻些,这不,我也不好在里面干杵着。”
罗孚道长听到这话顿时了然地拂了拂胡须摇头失笑。
“正常正常,年轻的时候总是盼不得成日黏在一处。我这把老骨头也不好在他们面前碍呐。”
唐瑾恭敬笑道:“道长舟车劳顿赶来群英汇也未曾休憩,今晚在下坐庄,请道长喝一杯?”
“罢了罢了,盟主日理万机公务繁忙,如何与我一闲散人相较,我就不叨扰盟主了。”
他笑呵呵接着道,“只是之前少盟主请在下出海时以伐魔为由,如今群英汇已结束,不知盟主接下来有何计划?”
唐武道:“如今魔教猖獗,瑾儿请道长出山便是为了挫败魔教锐气,让他们有所收敛。只是伐魔之事事关重大,牵一发而动全身,未免波及无辜凭添伤亡,须得做万全准备。”
他笑道,“所以我想等来年开春瑾儿与虔儿完婚之后,再行伐魔之事。”
罗孚听到这话点了点头:“这倒也是,那我也不便再在此处叨扰过久,明日我便自行离去。”
唐武连忙道:“道长能莅临玉机门是玉机门的荣幸,又怎会是叨扰。”
罗孚摆了摆手:“我许久未出远门,如今有机会,比起金尊玉贵伺候着,倒更想去看看人间烟火气。路见不平,锄强扶弱,也算是干回老本行。”
他摸着胡子爽朗一笑,“盟主放心,待明年少盟主和虔丫头成婚之时,我必然要来讨杯喜酒喝。”
唐武听到这话也不再挽留:“那唐某就在这先谢过道长。”
罗孚道长望了眼寂静的浮香院,眼中划过一抹意味深长的神色,最终晃晃悠悠同唐武一道离开。
回到住处,罗孚推开门就感到一丝异样。
房间寂静,里面的陈设未变,但空气中却弥留一股极淡的血腥味。
他面色如常,踱步走到敞开的窗前将窗户关上。
转身便发现置于桌上的匿名信,上面沾染着一丝血迹。
罗孚眼中晦涩不明。
这不是他收到的第一份匿名信。
当初他出海入住小镇时便收到过一封,那信上所写的是烈火焚烧。
罗孚执起这封信拆开,入眼所写却是人间炼狱。
罗孚不知道传信之人的用意为何,他虽有所思忖,最终收了信悄然离开房间。
信上所指后山之地一处极为隐秘的暗门。
罗孚根据信息也颇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暗门。
打开的瞬间,阴森的冷气伴着微弱的血腥味传入鼻中。
他顺着地道缓缓而下,忽然感到脚下踩到粘稠的液体,走入地牢的那一刻,迎面而来的是冲天血气。
罗孚眼眸微抖。
烛火映照之下,地牢中到处可见残肢碎肉,脑浆和鲜血混合成河从台阶上流淌,墙壁之上狰狞的血手印映示着曾今发生的绝望。
几十具尸体居然没有一具完好无损。
他蹲下身子查看,却发现衣袖上所绣御蛟图腾。
这是魔教的标志。
所有人的伤口皆是被利器一道割断,杀人者必定速度极快,武功精妙。
但却偏偏不一刀毙命,而是刀刀削骨剔肉,让人活活剧痛而死。
如此手段实在太过残忍冷酷。
罗孚深沉的眉眼中映照出微弱跳跃的烛火。
这般伤口的形状极为特殊,非剑非刀。
他能想到这世间的武器,唯有玄铁刀扇才能做到。
*
昏暗的祠堂之中,烛火摇曳,唐武紧闭双眼虔诚礼拜先祖,随后插上一柱香。
他一直告诫自己,玉机门兴盛至今是无数先祖呕心沥血换来的,绝不能断送在他的手中。
唐武自小所受的教育就是要将玉机门发扬光大,成为江湖第一门派。
他做到了,如今的玉机门是武林最具盛名的第一大派。
这是他放弃晚卿,放弃自由,戴上层层枷锁才换来的荣耀。
可现在他却有一丝迷茫。
当匆匆赶到房中,看到唐瑾在床上昏迷不醒,面色苍白如将死之人时,唐武脑海中第一个反应是惶恐。
可他却不知道自己是在惶恐差一点就与唐瑾天人永隔,还是在惶恐一旦唐瑾死亡玉机门后继无人的凄凉局面。
好像他对唐瑾的感情早已经融入于玉机门的兴衰盛败,掺杂了太多的利益和筹谋,让他都分不清区别。
怎么会这样呢?
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呢?
他明明还记得当年抱起襁褓中尚且是婴孩的唐瑾时,心中涌现出的感觉。
那是难以言喻的喜悦和激动,仿佛雨后甘霖,沙漠逢春。
唐武望向眼前那烛光下庄严肃穆的层层牌位,撩起衣摆跪下,双手合十虔诚祈求道。
“祖宗在上,不肖子孙唐武愿折寿十年换我儿唐瑾无恙,执掌玉机门,光耀门楣,延续辉煌。”
*
清晨,微凉的早风透过略敞的窗台拂过床帐,床角挂着的流苏穗子微微飘荡。
啁啾的鸟鸣声隐隐约约传入耳中,清淡的果梨香萦绕在鼻尖,像是少女温暖怀抱中熟悉的气息。
唐瑾纤长的睫毛轻颤如蝶,缓缓睁开双眼。
他望着素净的床顶帘账没有丝毫动作,像是还沉浸在梦中未曾苏醒。
裴元端着铜盆正要撩开床帐为唐瑾换洗伤口,见他醒了顿时惊喜道。
“少盟主您醒了!”
裴元喜极而泣,“您可算是醒了,您都睡了三日,小的还以为……还以为……”
唐瑾面无表情地抬眸瞥了他一眼,随即便又疲惫地阖上眼眸。
裴元见他一句话也不说,心下担忧道:“少盟主,您哪里不舒服?”
依旧无人回答。
裴元犹豫片刻,小心翼翼道:“那,那小的先帮您换药吧。”
这时,屋外忽然一阵喧嚣,女子娇俏又吵嚷的声音传入房中。
“玉律玉律,你同他们说说!凭什么拦着我!”
裴元听到吵闹连忙想出去唤他们离开,莫要吵到少盟主休息。
然而身后床帐一阵轻响,裴元朝后望去,床上已经空无一人。
唐瑾跌跌撞撞地下床走到屋门前,费力撑着门框望去,阳光下一身红衣的姑娘正掐着腰同侍卫争吵。
恍惚间回到记忆中的午后,阳光也是如此耀眼,一身鹅黄色长裙的少女雀跃地向他跑来,献宝似的将刚摘下的一朵小蓝花递上,嘴角的小梨涡灿烂晃眼。
“唐瑾,这个是送给你哒!”
“寻常人撑不起蓝色的矜贵内敛,可你穿蓝色特别好看!”
“唐公子——”
俏飞燕正在院中侍卫争执着,见屋子中唐瑾的身影眼前一亮,高喊道。
“唐公子是我,这些侍卫说什么都不让我进去找鱼虔,她人呢?”
她挥手喊着唐瑾的名字,然而房门处的那人却好似失了魂一般静静站在原地。
裴元已经从屋里赶出来为他披上披风关切道。
“少盟主,您的身体还未痊愈,还是先回床上休息吧。”
然而唐瑾没有回答,他抬头望向屋檐后灼眼的阳光。
凌乱的额发遮挡住他的眼眸,裴元看不清眼前人的神色,只听到唐瑾轻笑一声。
这笑声轻飘若无,像是嘲讽,却又像是咬下一颗生果,苦涩又绝望。
“她不会回来了。”
最终,还是没有选择我。
第74章 江湖风月(三十一)
裴元自小跟随唐瑾, 却从未见过他如今这副模样。
他其实很想问唐瑾,不会回来的那个人是鱼姑娘吗?
鱼姑娘为什么不会回来了。
可他望着眼前人毫无血色的苍白面容,最终什么话都无法问出口, 只嗫嚅道。
“少盟主, 我们回屋吧。”
凉风吹过, 唐瑾扯出一个薄凉的笑容,转身朝屋中走去。
俏飞燕见唐瑾没理她,登时又气又急喊道。
“哎!大家好歹是朋友, 鱼虔不见我, 贾公子也一声不吭走了, 你如今又装不认识,一个两个都怎么了?”
裴元听到屋外的高喊声, 急得想出去让俏飞燕离开。
他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但瞧着少盟主如今的模样,显然是跟鱼姑娘有关, 怎么能再受刺激。
然而唐瑾已经停下脚步。
裴元望着他因为虚弱而略显倾塌的清瘦身体缓缓直起,通身骤然充斥着暴戾的气息,仿佛与浓郁的阴狠黑气交融在一起。
院中俏飞燕气得跳脚, 但瞧了眼结实挡在身前的两个铁面侍卫也只得无可奈何地转身离去。
然而伴随着裴元一声惊呼,顷刻间她感到身后长风骤起, 衣角翻飞。
俏飞燕顿时奇怪地扭头望去, 还未等她看清发生了什么, 脖间猛地一痛, 整个人已经被掐住脖子, 脚尖离地提在半空。
唐瑾眸色黑沉如寒墨, 冷声缓缓道:“我记得你很倾慕贾少龙。”
俏飞燕费劲全力地想要掰开他的右手, 可是那只手就像是深嵌入她的喉颈的焊铁一般无法撼动, 让她丝毫提不起力气,只能眼睁睁地感受着肺部的空气逐渐流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