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唐瑾无恙,花虔心口重石落下,松了口气。
花珩望着她明显轻松的面色却平静道。
“花花,不要再惦记他。即使他今日不死,伐魔大战那日也必死无疑。”
花虔一愣,就见花珩轻飘飘接着道。
“那一掌我虽只用了八成功力,却足以让唐瑾身受重伤。魔教早就做好了迎战的准备,敌明我暗,又有罗孚道长相助,唐瑾没有胜算。”
“罗孚道长?”
花虔不解,罗孚道长远离尘世本不想掺入武林纠葛,虽然她也曾今寄希望于让罗孚道长阻止唐瑾击杀公子徽,但现如今怎么看罗孚道长都是与武林盟为友。
可是眼前花珩面色淡然俨然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仿佛罗孚道长势必会同他一派。
花珩看到她脸上的疑惑微微一笑,耐心解释道。
“罗孚道长虽与魔教有血海深仇,但他是个恩怨分明的清醒人。当初血洗罗孚派的魔教先教主及其手下早已在二十年前被他亲手斩杀,自此之后魔教便陷入内乱一度消沉。先教主之子继位魔教后未与罗孚交恶,所以对于罗孚来说,血海深仇已了,恩怨两清,他不会刻意与我为敌。”
“那你为什么确定他会帮你呢?唐瑾与他也无仇无怨啊。而且比起魔教,罗孚道长必然更倾向于武林盟。”
花珩淡淡道:“若是罗孚看到唐瑾亲手制造的人间炼狱呢?”
人间炼狱?
花虔不明白他的意思,却骤然想起圆月之下,火光中嘶喊哀嚎的山匪,还有如烂泥一般的尸体。
罗孚道长群英汇当日才匆匆赶到,难不成是去了山寨?
然而旋即花虔便摇了摇头否定道。
“若只是因为山匪被唐瑾灭口就笃定罗孚道长会与他为敌,哥哥就错了。山匪本就是恶人,罗孚道长年轻时也是江湖漂泊的游侠,恩怨杀戮见得多了,而且唐瑾火烧山寨本就是为了救人,罗孚道长不会因为这个原因就转而反水帮助魔教,这与他的品性不符。”
花珩瞧着她一脸的认真的推断,含笑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光是山匪自然不够。”
他缓缓道,“既然知道公子徽最终会死在一个疯子手里,我当然不会坐以待毙。”
“你知道吗,唐瑾以前养过一条东海鳄,后来因为吃了至玉机门拜宴醒酒时无意落水的宾客被唐瑾亲手斩杀谢罪。而在此之前,许多得罪过唐瑾的武林人士皆莫名失踪,我派去玉机门的探子也是如此。”
东海鳄。
花虔听到这个词,想起唐瑾送与她拙骨鞭时曾今听到过。
“这些年我暗地里其实始终关注唐瑾,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他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本性,就像是一根时刻紧绷的琴弦,早晚有一天会崩裂。一旦那根弦断裂了,他便会是浴血而生的恶魔。那个时候的唐瑾只会见人杀人,也人人皆可诛。”
花珩微微一笑:“而我,不过是在地牢里给唐瑾送了些玩具。”
他故意不断刺激唐瑾,用最恶毒最肮脏的字眼招注于他,其后又将那批魔教教徒留在地牢里。
经受过背叛、抛弃,无处宣泄暴戾于愤怒的唐瑾自然会将他们当作发泄的玩具。
用最残忍最痛苦的手段折磨他们至死,凄厉的哀嚎如华美乐章,这种凌驾于生命的极致快感是唯一可以让唐瑾释放欲望的方法。
那间地牢会变成怎样的人间炼狱?
花珩淡淡想着,许是残肢满地,血流成河吧。
待唐瑾离开后,收到消息而至的罗孚道长看到那般充斥浓郁血腥的画面,或许震撼却依旧难以置信,但他心中的天平就已经开始倾斜。
一次难以相信,那两次,三次呢?
亲眼看到山匪一具具焦炭般的尸体,看到血流成河的地牢,等到伐魔大战那日,面对杀红了眼敌我不分的唐瑾,罗孚道长决计不会任由他妄为。
伐魔大战那日就是为唐瑾精心准备的陷阱。
但这些花珩不会同花虔解释。
他知道花虔不会同意他的计划,因为这陷阱是用一条条鲜活的人命堆积而成。
若是以前花珩或许也会觉得太过残忍,可七年的折磨早已磨光了他的善良。
他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忍受着饥饿和寒冷,拖着羸弱的身体在大雪纷飞的寒冬走了三天三夜才得以幸存。
可随后而至的却是无尽的追杀。
这七年来,花珩做过无数的噩梦。
梦中无论他如何努力,但最终还是死于唐瑾手中。
这个梦魇就像是一根深扎入心底的尖锐长刺,年复一年地被恐惧和愤恨所浇灌,最终融入骨血,成为削骨刮肉才能拔取的心结。
花珩厌恶唐瑾。
武林中众星捧月地存在却是一个天生的疯子。
伪善,残忍,卑劣,诡诈,没有任何的道德和羞耻可言。
这样一个人生来就拥有了自己和花虔拼尽全力才能得到的一切,却又因为他的疯狂让自己用尽心血才攒铸的安定一隅轰然倒塌,来到这个鬼地方。
如今甚至连唯一的妹妹都被他占据。
太可笑了,像唐瑾那样卑劣的人根本配不上花虔。
那是自己用尽全力呵护长大的太阳。
父母去世之后,花珩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花虔,竭尽全力地为她构筑一隅庇荫,让她像寻常的女孩子一样无忧无虑地长大。
她的妹妹应当在温柔和呵护中活得肆意快乐,而不是留在一个随时会爆发的疯子身边担惊受怕。
然而花虔此时却垂着头静默不语。
花珩以为她被吓到了,便不再提及唐瑾,起身轻快道。
“好了,哥哥还有些事要处理。你昏睡了一日想来也饿了,我让人送些饭菜来。”
说罢他又笑眯眯地捏了捏花虔的脸,随后转身离开。
然而撩开纱帘的那刻,身后却传来花虔的声音。
“哥,你是不是利用我故意引唐瑾到地牢。”
花珩撩起纱帘的手一顿。
他静静立在原地,莹莹摇曳的烛光映照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隐藏在暗处的阴影。
最终,他只轻声道:“你好好休息。”旋即离开。
轻纱因为他的离去被风卷起轻荡,空旷的房间中只余花虔一人。
她忽然觉得有些无力,怔怔地坐在床上静默无言。
花珩虽未言半句,但她已经知道答案。
*
寂静的房间里,清俊的少年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他的面色苍白如纸,一条手臂被层层纱布包扎却依旧渗出深红的血色。
许大夫为他号了脉后叹了口气。
见他神色凝滞,唐武眉头紧皱问道:“许大夫,我儿究竟如何?”
唐瑾在群英汇后便匆匆消失,无人知晓他去了哪,经历了什么。
直到入夜,玉律发现他满身是血地躺在花虔床上,衣袍已经被鲜血染红看不清颜色,右手攥着一个破损的荷包,人却已经昏迷不醒。
而花虔也不知所踪。
许大夫起身回道。
“少盟主肺腑皆伤,好在他的体质异于常人,只要好好静养几年便可恢复。”
听到这话唐武才松了口气。
然而许大夫顿了片刻,接着道。
“只是他的左臂筋脉俱断,便是日后痊愈,怕是也无法再行动如初。”
第73章 江湖风月(三十)
无法行动如初。
唐武听到这句话, 眼中一闪而过的震惊,旋即怒意心中生。
习武者,尤其是顶尖高手过招成败皆在微毫之间, 一招一式稍有差池便是致命之误。
唐瑾是玉机门的继任者, 是他的骄傲, 要带领玉机门走向辉煌的人,如今废了一手,想要跻身顶尖高手之辈便难如登天, 到时候如何服众?更别说率众讨伐魔教。
唐武沉思片刻, 面色阴沉吩咐道。
“瑾儿受伤之事事关重大, 暂且莫要外露。”
许大夫颔首:“在下明白。”
“你尽快配制药方,悉心医治, 务必要以最快的速度将瑾儿治好。”
“盟主放心,在下必定竭心尽力。”
唐武望向昏睡在床榻上的唐瑾,眼中神色复杂, 最终拂袖而去。
如今唐瑾受伤,之前趁群英汇之热推举唐瑾成为伐魔大战领军者攻打魔教的计划只能作废。
他不能拿玉机门的前途做赌。
好在群英汇一战后,唐瑾的声望更甚一层。
如今只要把唐瑾受伤的消息封锁住, 对外以唐瑾和花虔两人准备婚事为由隔绝耳目,就能稳定人心。
唐武叹了口气, 一切都得从长计议, 待到唐瑾伤势恢复之后再做其他打算。
他的眼中忍不住浮现出杀意和怒火, 究竟是谁如此狠毒, 将瑾儿残害至此?
还有虔儿, 她怎么会忽然消失不见。
“唐盟主。”
唐武正思索, 听到声音一怔, 眼中杂色退去, 换上一副温和的笑意转身拱手道。
“罗孚道长这么晚了寻晚辈有何事?”
“哎,我一小老人如何敢以长辈自居。”
罗孚呵呵笑着摆手,指了指他身后不远处的浮香院道。
“我倒不是寻你,是上次鱼家小娘子在若虚岛做得炙酒牛肉、花生酪和团圆羹真是好极,小老人我这些日子总惦记着这一口,便想来浮香院寻她再做些菜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