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是第三天了,虞羍那家伙搞什么鬼?不会生病了吧?她心里嘀嘀咕咕,将木头放在壁炉边,想了想,又出了门。
天气依然阴沉沉的,不见阳光,天空又飘起了细碎的雪粒子,虞羡蹬着鹿皮木底靴子,咔擦咔擦,走过结了冰渍的溪岸,拨开枯萎的灌丛,敲响低矮的小木门。
半天没动静,她心里一急,砰砰拍门,叫道,“羍子,是我,你再不应答,我就进门了。”
然后,虞羡就听到了少年嘶哑着嗓子,瓮声瓮气的回答,“我没事......你推门进来。”
虞羡一进门,就觉得冷飕飕的,她的小伙伴坐在小床上,笼着张黑色的熊皮子,鼻子眼睛红通通的,幽蓝的蓝星花感觉能滴出水。
她直冲壁炉,掏出火镰火石火油子,速度生了个火,等屋子里有了光,才把小木门阖紧,掉头又摸上虞羍的额头,果然烫得吓人。
虞羍下意识低头,蹭小伙伴温凉的掌心,感受到那来自勤学苦练的粗粝触感,忽然回过神,脸上一僵,扭头往床里侧缩了缩,嘟囔道:“我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这点高热,虞羡倒不怎么担心,原始人身体素质相当强悍,自愈力超强,还真没人死在单纯的感冒发烧上。
但人病了,会难受是真的,她看了眼神情恹恹的别扭少年,拎起冷冰冰、空荡荡的汤罐,先烧开水。
虞羍忽然开口,带着浓浓的鼻音,声音弱弱的,“羡子,我去找过大巫。”
虞羡正在挑屋顶吊着的肉干,打算割一块能量充足的猛兽肉,炖干菌子汤,给生病的小伙伴好好补补,闻言随口道:“你找大巫做什么?拿草药?香料?”
说完,忽然想起对方说过的话,心中顿时一紧,“你不会去找大巫,说要留在部落,当大巫吧?他没答应你吧?”
虞羍将自己闷在厚厚的熊皮里,闷声回道:“大巫端给我一杯茶,说喝了就不能生崽,我喝了。”
虞羡吓了一跳,旋即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你被骗了,大巫才不会做这种事。”
部落也不会允许,这点,她深信不疑。
虞羍默了一瞬,“我知道,我喝出来了,只是润喉药。”他当时是真的信了,对上大巫质疑的眼神,憋着心头一口气,喝干了。
现在想想,他觉得自己真的好傻,可那时,他的绝望也是真的。同族不能生崽,这是铁律,这是血泪教训下的铁律,触之即死。
两个人在一起,不生崽的话,为什么要在一起?不生崽的话,就没有理由在一起。部落人在一起,就是为了生崽。
即便是虞郖的阿姆阿爸,要不是已经有了崽,天生相性不和的两人,也不会一直在一起。
把事情想得明明白白的虞羍,注视着为自己忙里忙外的少女,心里不由感到更加绝望。
汤罐的水咕嘟咕嘟作响,水开了,虞羡掏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将食火兽肉切成小块,扔进去炖煮。
她边在地上的罐子里找姜块野葱,边劝说偏要钻牛角尖的少年,“外面的部落没那么可怕,你可以跟着子雅姐妹去姬城,那里比我们部落繁盛,你发挥才能的余地.....”
话未说完,唠唠叨叨的少女忽然被人从背后紧紧抱住,粗密的熊毛划过她的脸庞,痒痒的。
不等虞羡反应过来,披着熊皮的虞羍,已经受惊般回神,从澎湃的情潮中迅速清醒,飞快跳回自己的小床,蜷缩着想要爆炸的下半身,羞愧地面壁思过。
纯情少年躲在黑暗闷热的熊皮里,脑海中突然浮现七岁时,和小伙伴手牵手,飞驰在疾风中,然后双双跳入水潭,躲在澄澈的水面下,咀嚼着甜津津的彤草管,躲避凶猛的蜂群。
他潮红的脸不由浮现追忆的笑,脑海中的画面却忽然一变,变成春日的林中污水塘,堆满聒噪的蛙类,被繁殖的欲望所支配,昏了头的塘蛙,跳到根本不同类的树蛙身上,黏黏糊糊,胡搅蛮缠,纠缠不清。
啊,和他一起长大的小伙伴,正满腔真诚的关心他,为生病的他忙活不停,他却对她起了那种禽兽之念。
这一刻,虞羍好希望自己是大巫洞穴石壁上的海鱼化石,永远凝固在栩栩如生的昨天。
他想永远活在和小伙伴手牵手、无忧无虑一起欢笑的日子。
羞耻感满满又绝望满满的少年,懊悔地想,他应该把洞穴挖得深点再深点,把禽兽的自己藏得深点再深点。
大巫说得很对,他都没法和她生下健康强壮的后代,他根本没资格靠近她,更别说成为她的伴伴。
他和她,注定是不可能的。
作者有话说:
第77章 部落少年的日常,奔向未来
趁着大雪未至, 虞羡去了趟大巫家,补充些应急草药,还有香辛料, 以备不时之需。
虽然部落人不怕感冒发烧, 但这病嘛,能不得还是不得的好,她决定整理些驱寒姜草茶包,给营地住友们都发放上几份。
大巫那的存货挺充足,虞羡就跟个破门的强盗似的,提着个兽皮袋子, 在干燥温暖的地炕屋,一阵狂撸。
大巫坐在门口, 穿着蓝灰色的短尾鼠猫子皮拼接的长款外套, 头上戴了一顶浓密纤长、光泽漂亮的鼠猫子皮帽, 怀里还揣了一只脑袋像兔子、尾巴像松鼠、皮光水滑的鼠猫子, 笑眯眯瞅着抢劫现行犯。
虞羡看得好无语,瞅着他额头隐约冒出来的汗珠子,发问:“大巫, 您不觉得您太欺负鼠猫子了吗?”
大巫伸出干枯的老手,挠着鼠猫子绒呼呼的小下巴, 神色狡黠, “抱着很暖和,穿着也很暖和, 还好养活,只吃树皮、干草和种子。”
“嗯, 跟我们部落人一样, 爱干净, 不爱生病。”他笑得一脸得意,末了,话音一转,“我们老人家冬天再也不怕挨冻啦。”
虞羡知道,部落人一直在试图发展跨物种友谊,哦,也就是研究驯养兽禽。她的忘年交,爱好观察生物的虞烜,这三年,除了养身体养蚜子,就专注此道。
没想到啊,这么快就被她驯养成功了。
这一斤多重、兔子大小、性情温顺的小可爱,要凑够一个成年人穿的皮毛,没有足够强大的繁殖力可不行。
而鼠猫子之所以带上猫子二字,就是因为它跟跳猫子一样,特别能生,量产不足的顾虑,完全不存在。
虞羡高兴之余,对上大巫怀里那双眼神明亮的小兽眼睛,登时想起被忽悠瘸了的小伙伴,“大巫,您没事吓唬羍子做什么?他那么相信您老人家,您说什么他都能当真。”
这话题跳跃性就太大了,大巫有一瞬间愣住,随即绷着一张老脸,淡定回道,“虞羍认真问我,我认真回答,事实就是这个样子。”
做大巫,就要有做大巫的觉悟。断绝子嗣,本就是一个违反生灵本能、严苛到冷酷的要求,需要有足够的对抗本能的觉悟。
大巫没提他看好的少年对同族玩伴的念想,这是少年们的事,他一个老人家不参合,但同族之间的结合,必须考虑到后代问题。
据他了解的史实,人族部落因近亲繁衍导致族群畸变没落之事,屡见不鲜。在管不住下半身的浪部中,此类案例,多不胜数。
兽禽都懂得尽量避免近亲繁衍,生为智慧人族,竟然明知故犯,身为男人,大巫对浪部,自此深恶痛绝。
谁知道他们生下的后代会是什么畸变儿?即便第一代看不出任何问题,谁知道两代、三代、四五六代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若是放任浪部,任由他们不加节制的乱来,谁知道他们造成的后果,最后会不会由整个人族来代为承担?
只有兽性没有人性的浪部,从来不是能够和平相处的存在。大巫深知这一点,他反对浪部,坚定不移。他支持男崽成年离开部落,从未动摇。
因为他是男人,也曾经历过躁动不安的成年期。他知道性成熟后的男性,是多么不稳定的存在,再留在族群内部,有多么不合适。
无论怎样精心养育,怎样细心教化,那仿佛渗透进血液里的野性的本能,总能找到乘隙而入的缺口。所以,浪部从不缺少投奔者。
人族依托野性的本能,在野性的世界赢得生存的一席之地,然而,在人族的世界生活,某些野性的本能,必须加以约束,加以驱逐。
大巫想得相当深远,但他看着一无所知的部落女崽,什么也没说。虞羍的问题,是虞羍的问题,不是她的问题。
虞羡听得一头雾水,“我是说,您怎么不劝着他点?我觉得他有点钻牛角尖,好像为了回避什么走向了极端。”
大巫闻言,神色变得非常严肃,“虞羡,虞羍在遵循他的本心,寻找自己的未来,我尊重他的本心,你也应该尊重他的本心。”
作为过来人,他相信他看好的接班人,一定能明白:克制,才是男人成为男人的关键点;克制,才是属于他的人性里闪闪发光的部分。
在抓住他闪闪发光的那部分后,他的人生,才会真正的得以展开,他不被遮蔽的本心,将会带他走向更加广阔的未来。
为什么突然就扯到本心上去了?虞羡一脸懵逼,这神神叨叨哦,简直和他姥姥,太巫,一个模子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