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长姊如今也在京中,我已打发人去请了, 这下子咱们家可是真的团圆。”
周围看热闹的人们纷纷附和, 说林家先祖积德,林家三郎有福在身, 实在是大造化。
“母亲何至于此, 我只想进先祠为父亲好好上柱香, 再于母亲膝下尽孝, 将这三年你的缺失都补回来,”他以洗的泛白的袖摆拭泪,又叹了口气,“我实在对不起芳妤,这一走便是三年,唉……芳妤她还愿等着我么?今日可是带着两个孩子去坊市中看灯?我想得紧了,即刻去迎也无妨。”
老夫人不知从何说起,只拦了他又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次子夫妻二人,转头对他道:“还是等芳妤到了让她自己慢慢告诉你罢。”
张氏见状,连忙用帕子为自己拭去汗珠,再挂着笑上前来找补:“三叔,你有所不知,意儿如今可是与定远侯府的小侯爷定了一门大好的婚事,我不忍看她没个依靠,便向太后求来,这由太后赐下的姻缘恩诰,在白玉京中还是头一份儿的。”
“得了这样的好姻缘,她便带着弟妹搬了出去,不必与咱们挤在伯府中。”
“你还有脸在这儿胡诌?”老夫人寒着一张脸,用杖重重杵地。
林鹤风面上只作出一副迷茫的神情来,他听此深知此事仍有内情,自己不在这白玉京中,二房定是没少欺负他的芳妤与一双儿女。
四邻都看着伯府门前的官司,不由窃窃私语起来。当时三房女眷搬离侯府可是都看着了,众人心中各有猜测,现下便掩唇私语,双双眼睛只盯着二房夫妇看,直教他二人后心也凉了。
“三叔一路辛苦,不如咱们先进府坐下叙话罢,门前风大,莫吹坏了老夫人。”张氏受不了旁人审视她的目光,连忙开口想要避进府去。
她又看看林柏风,竟是话也不会说了,像根木头一般杵在这儿。
“母亲先行回府中罢,天寒风大,我在此等芳妤与长姊。”大团圆的模样自然要现给众人看,他请母亲回府中稍后,只他立在门前等便是。
“是啊母亲,咱们先回府中,也好吩咐宴席。”张氏劝道,恨不得将这有许多推辞踌躇的老夫人夹在肋下逃回去,好让自己不再受外人目光折磨,她又推了推林柏风,想让他一同劝慰。
他总算是回过了神,连忙道:“母亲先回府罢,这儿便让我与素华相迎便是。”
这说的都是什么?张氏一口气哽在喉头,恨不得狠狠捶这不中用的玩意儿一顿。
正当门前口舌官司打得热闹,便听车马碌碌,围观的众人让出一片空处,好看这夫妻重聚的场面。
徐氏虽早有准备,可到了相见这一刻还是泪水涟涟。
众人围作一圈看得津津有味,先看夫妻哭泣相拥,又是女儿垂泪唤父亲、幼子一别三年不敢相认,躲在母亲裙后,接着便是长姊乘车而来,见了幼弟平安归来也不免落泪,再去安慰母亲,这才一大家子喜气洋洋地进了门去。
这才看得心满意足,年节里消息走得十分迅速,不一会儿从前的故交人家便来递上拜帖,几日后消息便入了宫。
他这几日明白了徐氏带着儿女分府的来龙去脉,便蓄意在家中闹了起来,说要将老夫人接至安乐坊的徐宅一同安住,怎能与这样的蛇蝎同住一府。
张氏头疼欲裂,也不知他从何处学来这许多招数,今日去他夫妇二人面前大闹,明日要收拾老夫人的箱笼一同搬出伯府,夜中醉酒,又来东府院中大哭,直让四邻都能听见许多内情。
年假尚未过完,便闻皇帝下令着林鹤风进宫,又让林柏风与张氏心惊肉跳起来。
他将这几年积攒的证据一齐带入宫中面圣,果不其然,皇帝震怒,立时命人彻查谋害工部侍郎一案,朝野皆闻,连茶坊说书人都编起了新话本子。
待安王党羽处置干净之后,京中又闻一事,谋害工部侍郎落水之人正是他的亲兄长。林侍郎闻此实在不敢相信痛心至极,当朝晕厥,皇帝即刻令人将安平伯押上殿来受审。
他买通连水下游州府小吏,张贴林鹤风的通缉令,着人搜查不留活口,那从当时推林鹤风下水之人的革带上便挂了一枚铜制的细长小印,正与他有书信往来。
林柏风如何也想不到,他以为从前的信笺早就烧了个干净,可他最宠爱的妾室嫣娘早就偷偷藏下几份,只为了今日能指证于他。
白玉京内的百姓只以为事儿已经了了,还为曾将惊掉的下巴合上,又听说这林侍郎的妻女写了一张诉状,带着人证物证告去了皇后面前。
从前一直忍耐,如今发现这黑心肝的夫妻二人竟是要置三房上下于死地,这才忍无可忍告上殿去。
安平伯夫人张氏谋害亲眷,挟制下毒,另对大理寺女捕用刑,有郎中、仆妇、江湖匪盗等为证,且其中还有安平伯的人手,人证物证俱全,着实让白玉京中见识了这一对狠辣夫妻的手段。
大昭律有言,杀人已伤者,绞;谋害五品以上官长者流两千里。①
皇帝亲问林鹤风该如何处置他这想要害死他的兄长,又说:“林柏风有爵位在身,且看在老侯爷征战的功绩上可以留他性命,但要怎么处置他,朕便由你来定夺。
林鹤风十分憔悴,满目忧伤,似是难以相信这样的结果,他恭敬道:“回禀告陛下,臣经历良多,今后只想好好陪伴家人,却也不想当作无事发生。”
“臣斗胆,全凭陛下定夺。”他蹙眉天揖,深谢圣恩。
三日后,皇帝下旨,林柏风谋害亲弟罪无可恕,褫爵罢官;其妻张氏谋害亲眷,收回诰命。现二人与成年子流一千里,其余姬妾子女充教坊司。
其余同流合污之人各领其罚,一并处置。
陛下开恩,罪不连其母王氏、外嫁女林氏,令其三子林鹤风奉养终老。
林绮月哭得昏死过去,她母亲花了如此多的心血将她嫁入高门,却仍是这样的结局。淮阳侯府这才知晓张氏当初对他们的谋算,对这样的儿媳更是十分气恼,本就不是真有教养的好女儿,更不是对自家儿子一片真心,原只是图富贵罢了!
现下她母家也没了去处,休也不是留也恼恨,实在是两相折磨。
这下子才当真是结束了。京中众人说起此事不免惊叹连连,富贵着实迷人眼,更有将此事改写做话本子于方式中传阅,更有以此教导家中幼儿,不可贪恋权贵、更不可生兄弟阋墙之祸。
春暖花开,卫琅打点好一应吉礼,选好了良辰吉日,请中书令夫人作媒,这才登门提亲。
作者有话说:
①引用《唐律疏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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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已有从前二府老侯爷定下的婚约, 又有太后恩诰,原是不必再行请媒人登门纳彩,卫琅只想着万事齐备才好, 他备齐聘雁、长命缕、霜糖香茶等吉庆礼物, 又托付中书令夫人保媒,这才好向她提亲。
纳彩时男方是不必登门的,可他心下紧张,便跟着中书令谢夫人一同去了安乐坊的徐宅, 又担心坏了规矩, 便只立在在大门外等候。
谢夫人从前保过几家公侯的媒,倒是没见过这样的小郎君, 她笑着说:“侯爷何至如此忧心?你与林四娘子情投意合, 不过循礼走个过场罢了,还怕林家不允吗?”
卫琅面色微红, 支吾着:“我……一应都托付夫人了,晚辈还是在门前候着罢,拜谢夫人。”
她见此只好带着吉礼独自进门,门上婆子见了侯爷立在门前,又不愿进门,便向夫人院里禀告。
老夫人与林鹤风夫妻坐于厅中正等着谢夫人前来,婆子脚下功夫快些, 便将卫琅立在门前相候的事儿说了。
“这小郎君, 当真着急,”老夫人笑着摇头, “还是将人请进门罢, 立在门前算什么事儿, 咱们家也不拘什么不能相见的虚礼, 这事儿咱们商议便是,去看看小娘子在做些什么,小儿女出门逛逛也好。”
林鹤风摸了摸鼻尖,他才刚回京不久,还未好好与妻女团圆一番,这便有年轻小子上门求娶他的女儿。可他能回京也多亏卫琅出力,他这位泰山也不好过多为难,实在棘手的很。
谢夫人至厅中与几位寒暄一番,再将一腔美言悉数倒出,循礼商谈起婚事来。
侍女得了老夫人的话,一人往纾意院中去,请自家小娘子也来听一听,另一人往门上请侯爷进府,在门前站着也不是事儿。
长辈之命不可辞,且他的的确确想见自家娘子,可卫琅方才和谢夫人说他在门前等着,这下又进门去,怕是要被她笑话的。
前来传话的侍女见他踟蹰,便笑着说:“老夫人说长辈们在前头商谈婚事,侯爷与娘子在后头听听也未尝不可,侯爷不必介意,且随奴婢来罢。”
纾意正于院中与小猫儿玩耍,听了侍女来报媒人登门难免有些羞赧,她换过一双轻软无声的绣鞋,这才提着裙悄悄前去。侍女悄没声地将人从正院的侧门引了进去,再蹑手蹑脚地奉上两盏茶,便躬身退下。
她还不知为何要上两盏茶,只悄悄走至花厅旁的屏风后窥上一眼,祖母与爹爹阿娘都在,还有一位素未谋面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