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怎知,会出这样一档子事?”张氏声音悲戚,直叫人也感怀起纾意的身世。
张氏娘家嫂子也附和起来,倒引得几位夫人一同感慨。
瞧那水榭中娇花一般的小娘子,也不爱玩乐,只是跟身旁的雪浓说几句话,可怜可爱,却并不是想让她做儿媳的怜爱。
“唉,都怪我,殿下宴饮的喜庆日子,倒叫我这样没眼力的搅弄了,实属不该。”张氏话都说尽了,才向在座各位赔罪。
各家夫人纷纷表示无碍,有的暗自翻个白眼,又各自说起家常或看揽云榭中的儿女们,水榭内有几家儿郎闺秀行酒令接得精彩,阁内夫人们虽面上不显,心里却是有成算的。
阁外也有乐师弹奏,公主府的侍女尽是面容秀美,垂头捧着雕花食盘,为阁内夫人们送上各色精致的佳肴。
长公主扬了扬手,奏乐助兴的乐人纷纷撤下:“白玉京内才子佳人众多,今日凑巧,我得了前朝大家的乐器,还置了好彩头,可有小郎君小娘子愿一试呢?”
侍女们捧着上好的金玉砚墨等物作彩头,本飞花宴就是为了个中意趣,自有人愿展示一番。
不一会儿,水榭中便有悠扬乐声传来,张氏不免有些紧张,方才月儿行酒令接的不错,现下到了弹琴之时,她借着饮酒,压下喉中干涩。
“臣女不才,在长公主殿下面前献丑了。”林绮月抚裙端庄起身,向公主遥遥行礼。
“哪里的话,久闻安平伯府千金琴艺绝伦,今日也是有耳福了。”长公主笑得娇艳,用团扇掩了掩唇。
林绮月左侧的张氏表妹也盈盈下拜:“臣女琴艺不如姐姐精湛,便以笛相和,为姐姐锦上添花吧。”
长公主笑着答应,命侍女取来琴笛,置于林绮月与张氏娘子面前案上,二女再拜,便开始奏曲。
倚芳阁中的张氏听见传来的乐声,悠扬动听,又看阁中夫人们也为乐声吸引,纷纷侧首而视,这才放下心来暗自得意。
今日女儿赴宴,端庄大气的嫡女派头摆出来给各家夫人看,诗文之才和乐音情调给郎君们听,想必如此过几日定有媒人上门罢。
她唇角的笑意再压不住,由得美妙乐音和各家夫人的赞赏充斥耳内,一颗心简直要飞起来了。
一场宴散宾主尽欢,张氏在车中便忍不住夸赞林绮月做得十分好,不枉她托娘家嫂子帮衬一场。回府后张氏母女好像又成了从前那副样子,和纾意客气一番便径直回东府去了。
纾意并不觉有何,携着自己的侍女婆子回院里歇息。
缀玉正在院中等着,见了自家娘子回府连忙便问是否妥当,又奉上刚煎好的香饮子,为她卸下钗环。
“自然没什么,只是我想着,还是买下处妥当房产才是,以备不时之需。”纾意敛了眼睫,心里盘算着。
“东府那边可说了些什么?”缀玉取来一把檀木细齿梳,细细为娘子顺头发。
“二夫人回程时只夸二娘子今日做得好,其他也没说什么。”联珠又道。
纾意也觉奇怪,伯母与二姐姐此番,似乎只说了自己如何身世可怜,展示一番她们慈悲胸怀,可若是想把西府分出去,不应该说些自己作恶多端,阿娘搅弄门庭之类的话吗?
今日宴上的宾客,都是盘根错节的世家大妇贵女,是有教养之人。有些话听过就听过了,拿出去在明面上嚼舌头当谈资是最不齿的,因此纾意在宴上从头坐到尾,也未曾听过有哪家半个不字。
十五岁养在闺中的小娘子,父母都是知书达理之人,又如何能知道自家伯母贪心至此,想拿她替自己的女儿笼络住侯府的富贵呢?
“我还是觉得不妥,缀玉,你待会出府去,寻咱们首饰铺子上的掌柜娘子,请她托人打听白玉京内的房产,要离这伯府远些的,四邻妥当些为好,”纾意又思索片刻,“离京兆尹官衙近些也可,买也可租也可,价格不拘,若是卖主问起,只说她有位江南来的亲戚,家中子孙今年秋闱,想进京求学。”
“娘子放心吧,今日正好要去铺子里送花样子,奴婢自会留心。”缀玉行过礼,面色不变地退了出去,唤如霜似雪两个进来服侍纾意沐浴。
夜色深浓,此处烛火是透不出密室去的。
“侯爷,屋宅之事都办妥了。”近侍立在屏外向卫琅见礼,又奉上一折小笺,“那位也来了信。”
屏内探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接过信笺,看过后又在烛焰上燃尽。
“让他放心,安王休想得逞。”
第7章
近日要买宅子,又想着为卢雪浓备下新婚贺礼,一有了奔头日子就充盈起来。
可白玉京内想找到一处妥当的宅子并不简单,一般的百姓宅巷是不行的,若是哪日自己带着母亲幼弟搬了进去,伯母只需带上一帮家丁婆子,说是公侯人家来抓逃妾,平头百姓哪个敢拦?
想得官员巷坊的宅子也需时机,白玉京内的朝官除非落罪发放,便只有放做外官或丁忧才有屋宅空出。
想到这个,纾意不免有些伤怀。
曾外祖的宅子还封着呢,旁人从门前过恨不得绕道而行,生怕沾上结党营私的罪责,想必这也是徐宅无人过问的原因吧。
徐氏一家皆是忠贞良臣,曾外祖父更是三朝太傅,已是花甲之龄,一生只晓忠君爱国,怎么会做出在学生面前大肆说起贤王才是继承大统之人的事呢?
替徐老太傅求情的同僚门生或同罪或申斥,徐氏人口不丰,阖家都被罢黜,如此再也没有人敢发一言了。
纾意搁了笔,轻轻吹着墨迹,打点好送去暮州老家的一应物事,待墨痕干了再一齐送回。
徐氏披着薄毯,面色仍带着些苍白,她揽住女儿的肩,只轻轻拍着,一如幼时那般。
再没有比母亲更让人安心的了,纾意抬眼冲对阿娘笑笑,便倚在母亲怀抱中撒娇,只听徐氏问:“絮絮呀,前几日去长公主府上赴宴,你可有遇见哪家可心的郎君?”
纾意一下子红了脸颊,直起身来说:“娘,怎的说起这个了?”
“你已及笄了,的确该考虑人生大事,”徐氏温柔浅笑,“阿娘不求旁的,只希望能有一位身子康健又懂得上进的好儿郎,和絮絮……”
徐氏还未说完,便被纾意用茶水堵住了嘴。
“可女儿觉得现在这样也挺好,咱们有铺子庄子可经营,春日折花煎茶,夏日可扑流萤,秋日上山出游,冬日撷梅酿酒,”纾意掰着指头一样一样数着,十分孩子气,“又要盯着弟弟读书,还可以找浓浓一块玩,啊,我还在为浓浓筹备新婚贺礼呢,有这么多要做的事,哪有空看别家的郎君。”
徐氏笑着摇头,将女儿拥入怀中,她担心自己身子不济,陪伴不了女儿多久,只想为絮絮找一位适宜的郎君伴她白头罢了。
此言伤怀,她到底还是未曾说出口。
功夫不负有心人,倒真有人家看中了林绮月,还请两家相熟的夫人上门来打听。
张氏面上笑得温婉,心里头早就乐开了花,矜持听着对方家里小郎君的情况,缓缓颔首,说要问过自己女儿的意思,若是成了,便派人上门回话,也好让两家小儿女见见,方便商量后头的事云云。
前来打听的夫人心里倒觉得微妙。
这伯爵夫人面上如此矜持,可话里的意思却已经将儿女相见和后头婚事都安排好了似的,她又不是来替人下定的,此次还要回男方家中去说说伯府情况如何呢。
两位又客客气气说了些衣衫首饰之类的闲话,便拜别回府去了。
张氏满面春风,甩着帕子去林绮月院中说这好消息。
“那小郎君是御史大夫江家的嫡孙,去岁及冠,想先定下人家,等殿试后便成婚。”
林绮月想着,这春闱还未到日子呢,便这般笃定能进殿试?
周妈妈为张氏打着扇子,吩咐锦儿去上茶来,好让她缓缓。
“江御史何等家风清正,他们家小郎君一心读书,定是大有前途的。”张氏接过茶盏一饮而尽,笑意如何都压不下来。
林绮月好似并不动心,她伸了一双手,纤纤翘着,由侍女为她点染指甲,一旁还有小丫鬟替她翻过花谱书页、喂茶喂点心的。
“娘,这不过才第一个罢了,急什么,慢慢挑便是了。”她掀了眼皮,一旁的侍女便将香饮子捧到她的唇边。
张氏自然懂得,自己的女儿,那定是多少郎君都倾心的。
她一路筹划,竟能事事都如此顺遂,怎会不开心呢?
“娘自然知道,只是选郎君,还是须有真才实学的,将来得了功名封妻荫子,也能给你求个诰命当当。”张氏又接了一盏茶慢慢品着,十分惬意地倚在坐床上。
林绮月看向自己娘亲:“家中有爵位的不好吗?”
张氏眼神有些闪烁,嘴角也平了,她放下茶盏道:“自然也好,只是为了这爵位,儿孙众多的人家自然要起些龃龉。”
“这爵位不是明摆着嫡长承袭的吗?能起什么龃龉?”林绮月好奇起来,“就像咱们伯府,大姑母是女子,随姑父去北边赴任了,爵位是爹爹的,三叔父他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