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娘子看,我这支箭可还好?”
一左一右两位郎君笑着向她邀功,她好想带着联珠回府去,让他二人在此斗个畅快,也不必受旁人打量。
“不知小郎君马射功夫如何?高祖以骑射平天下,这马射更是重中之重,不妨比上一场。”卫琅牵了纾意的马来,拨弄鞍上挂着的五色穗子炫耀,他能光明正大驭自家娘子的马儿,对方气也无用。
“好,卫兄先请。”他面上带着得体笑意,只礼貌探手以示。
卫琅也不与他客气,翻身上马,现出劲瘦的腰肢,侧面看他腰背自有一段流畅弧度。他目似鹰隼,取下负在背上的长弓,搭箭纵马劲射,遒劲有力,连长箭尾羽都没入草人之中。
三箭过后众人喝彩,他唇角噙着恣意的笑,将缰绳绕在自己腕间,黑衣猎猎向纾意而来:“如何?娘子可还喜欢?”
她暗自好笑,刚想顺着他的脑袋夸赞一番便听杨鹤卿开口:“卫兄好生厉害!我自愧不如,但更会好好比试,还请卫兄多多指点我。”
卫琅不置可否,只看他上马拉弓,前两箭都能中靶,可第三箭射出时马儿蹄下不稳,颠簸起来让弓弦崩伤了他的虎口,这箭自然也脱了靶。
杨鹤卿下马来,看着是不好意思见人的羞赧,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见了血,又期期艾艾凑到纾意面前:“让娘子见笑了,我……我今日失手,技不如人,还是卫兄厉害,想必娘子和卫兄这般的骑射师父演戏,射艺更能上一层楼。”
“在下还有一不情之请,今日出门匆忙不曾带得巾帕,现下伤了手,不知娘子可有帕子可让我包裹伤处?”他嗓音放得软绵,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她,“我定会将娘子的帕子洗的干干净净,若是娘子嫌弃,我买最好的新帕子还给娘子。”
联珠在后头看得瞠目结舌,天下竟真有比卫侯爷还厉害的郎君。
这小郎看起来是个白净的羔羊,内里芯子净是黑的!他哪是想和卫琅争个高低,分明是想趁机接近纾意。
卫琅只觉得,这杨鹤卿扮可怜的招数比自己更胜一筹。
“我这儿便有,且赠给杨郎不必还了,也省去许多麻烦。”卫琅弯着眉眼,从陆诚怀里抽出条帕子来,再亲手为他裹上,“弓弦乃兽筋混制,且在马场中经过许多人的手,定要将污血处理干净才好。”
他手下用劲,将杨鹤卿伤处挤的泛白,再用陆诚的帕子如包粽子般紧紧裹上。
“如此便好了,杨郎好好养伤,骑射上的功夫日后再说也不迟。”卫琅回到纾意身边,也想作一作可怜的模样。
“娘子你看,那弓弦将我的手都勒疼了。”
纾意看着他塞进自己手中的一双手失笑,别说伤处了,就是连红痕也是没有的,她低声说:“怀英果真手疼吗?怕是弓疼才对。”
她再行至杨鹤卿面前见礼,只说道别:“今日十分尽兴,杨郎骑射功夫卓群,天色已晚,我与怀英先行回府去了。”
他看着纾意卫琅相携离去的背影,朗声道:“杨郎拗口,林娘子下回直呼我名便是,或是鹤郎也好。”
二人不曾回首,只各自领着马儿走了。
日头渐斜,渐渐露出些金黄光彩来,卫琅眯着眼,紧紧牵着她的手,生怕她被人拐跑似的。
纾意侧首去看他,也不曾见着什么气愤的神态:“怎么不说话?可是生气了?”
“我不生气。”卫琅嘴上说着不生气,心里恨不得将那杨鹤卿生吞了。
“怀英可是气我与他说话?”她笑着逗他,“气我‘招蜂引蝶’?”
“怎么会,我家娘子自有万般好,世间儿郎见了又有几个不喜欢?我又怎会对娘子生气?”他摇晃着二人相牵的手,又道,“且娘子一早就光明正大地告诉那人你已订了亲,要气也是气那人不知廉耻。”
“知晓女郎订了亲,还要那般贴上来。”
“还要一个劲儿地装可怜!他究竟读的哪门子书?实在烦人!”
“还、还说我是骑射师傅,让我好好教,他把自己当做主人家不成?”
卫琅总算露了心绪,小孩儿一般踢着脚边石子,引的纾意笑个不停又要来哄人。
“好啦,咱们以后见了他绕道走。”她也觉得怪异,“我与杨家郎君不过见了两面,怎么就能让他如此?”
“反正是不安好心!咱们再也不理他便是。”他仍蹙着眉,不愿再提那人,“下回咱们不去马场中练射艺,到我府中来,院中也设了靶场校场,正适合娘子练习。”
“娘子练了这半日可累了?咱们寻家羹点铺子歇歇脚如何?”他将纾意的手笼在自己掌中揉来揉去,卫琅方才与杨鹤卿置气,倒将自己气得有些饿了。
“好,去清晏楼如何?有些想他们家厨下的鱼羹了。”
二人行至清晏楼用汤羹,又另点了一份儿让陆诚与联珠去用,自叙起话来。
“九月初九陛下于武德殿行大射礼,十五又要赴北山秋猎,这些日子怕是忙得很不能陪你,絮絮可会想我?”他托着腮向纾意问道,又十分舍不得地去捉她的指尖。
她抬眸看了卫琅一眼,含糊道:“自然。”
“秋猎那日便可相见了,对了,我已和卢家伯母去信,请她那日多多照顾我母亲和幼弟,大昭旧俗,年轻女郎们也要随公主一齐驭马骑射,我那时许会同郑十二娘她们一块。”
她捏捏卫琅的指尖,又道:“你若是见着了我,千万装作不认识的模样,别漏了馅儿呀。”
他还停留在自家娘子说的会想他,闻言点点头,又疑惑道:“娘子放心,只是咱们已经打探到想要的消息,为何还要与她们一同玩乐?”
“自然是想挣些银钱,我新开了家香料铺子尚在筹备,还想从郑十二娘处打通关窍,”她笑着答,“郑十二娘为人豪爽大方,心地也是极好的,作为朋友也未尝不可。”
“只是白玉京中许多人看不惯她豪奢做派,自矜贵重守礼,不愿和她交际,还说出从前那许多她骄纵目中无人的坏话来。”
例如林绮月,她从前一直自称饱读诗书礼乐,不好金银玉石,为了攀附清贵人家的贵女说了不少贬低郑十二娘之流的话,见了人便将眼睛摆在头顶上,殊不知人家根本不将她放在眼里。
“本就是好好的一个小娘子,也从未做什么坏事。”
纾意也是和她深交后才发觉郑十二娘的本性不坏,只是从前被那些流言耽误了。
卫琅道句好,又说:“我定会好好听娘子的话,娘子也要留心些,秋猎人多,驭马更要谨慎,流矢无眼,我会暗自遣几位女卫来护娘子周全。”
“知道了,”她捻起一枚菊蕊团子,放置卫琅唇边,“你我二人各司其职,定能事半功倍。”
他张口笑纳,这才开开心心地用起羹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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纾意夜间洗漱过,抱着自己的被褥枕头,悄悄溜到徐氏的院子里来。
她蹑手蹑脚,让吴妈妈千万噤声,好溜去徐氏的寝屋中。
“阿娘?”她轻声唤着,在花屏后探头探脑,正如幼时还怕雷雨天、定要和阿娘挤一张床那般。
“调皮鬼,你怎的来了?快上榻来,莫着凉了。”徐氏正倚在软枕上看书,见了她便笑,掀了被角招手让她来。
纾意嘿嘿一笑,只说:“我想阿娘了,许久未曾和阿娘睡,真真想得不行!”
她蹦跳着前来,又踢掉软鞋,欢快地钻进母亲柔软馨香的怀中,伸出一双手来揽住徐氏的肩颈埋头撒娇。
徐氏失笑,将书放置一边,腾出一手来拍着她的背脊,温声哄她:“絮絮可不像幼时那般娇小了,阿娘现下抱来嫌大了些。”
纾意咯咯地笑:“若我一辈子都不长个子,阿娘才要发愁呢。”
父亲的消息哽在她喉头,母亲这些年为父亲神伤,她都看在眼里,今夜前来,便是要趁四下无人先行告诉母亲的。
她压下心头万般思绪,只压低了嗓子开口道:“阿娘,我有件事要告诉你,你千万不可激动,也不可告诉旁人,就算是咱们家的仆妇也不可,行吗?”
纾意神情严肃,眸中有些隐约的光彩来,看得徐氏心头微动。
“是……”
“父亲有消息了。”她攥着母亲的手,不由被带着颤抖起来。
徐氏讶然,一双美目大睁,她以手掩唇,又急忙对纾意说,嗓音都沙哑了起来:“絮絮,你说什么?”
“父亲有消息了!阿娘!父亲快回来了!”她在黑暗中抿出一个笑来,紧紧揽住了徐氏。
“果真、果真……”徐氏喜极而泣,却没忘了女儿的叮嘱,她以手掩唇,只扭头埋在被褥之中流泪,“三年了,三郎他总算有消息了。”
纾意替母亲拭泪,又听问道:“那三郎何时归家?咱们遣车驾去迎他回来。”
“母亲还记得我方才说的不可声张?”她话间有些踌躇,“父亲失踪一事另有蹊跷,暂且不能回京来。”
“来人传信说,父亲是被人推下水的,母亲可知,是何人想害父亲?”
徐氏敛了悲喜神色,这话让她想起了从前的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