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人都已解决, 安染抬起头。
雨幕之下,丰朔立于房顶之上,脚踏砖瓦, 手持弯弓。离得远, 视野又模糊, 她只能辨认出那人是他,看不清其他。
可他之前不是说, 旧疾在身, 不宜射箭吗?
在这样昏暗的光线和糟糕的天气里, 一箭命中,这可不像不能射箭的样子!
破庙里,柴堆火烧得旺,橙黄的火光随风摇晃。
刺客解决了,他们这边也损失了六名侍卫。其余的,都在另外一边,围着火堆烘烤衣服。
安染背对着他们,这边只有她和丰朔两人。
男人正宽衣解带,在她的注视下,拉起袖子,一条长长的疤痕,随着衣袖掀起,慢慢露了出来。
“臣确实有旧伤,不宜射箭。不过,偶尔一支箭,尚能承受得住。”
丰朔随口解释了下,这本只是件小事,但太子似乎有些介意,他便提了句。
外袍褪去,被扔到架好的两根木棍上,他掀起眼皮,蹙眉道:
“殿下不脱吗?”
那边的侍卫脱得只剩件大裤衩,他还算好的,留了两件寝衣。湿哒哒的白色寝衣贴着身体,里面的风光若隐若现。
安染看着他,就仿佛看到自己脱掉外袍后的样子。
她摇了摇头:“不用了,这样就行。”
那人的目光还停留在她身上,似乎在探究什么。
对比其他人,她这行为算得上很反常了。
但她能怎么办?
她也抬起头,漠然地和丰朔对视,转移话题问道:
“依王爷所见,刺客会是谁派来的?”
就目前而言,丰朔对她,其实还不错。作为臣子,对她敬重有加。作为长辈,也很照顾她。而且,感受不到敌意,他没有把她当做敌人。
方才,又救了她。
也就是说,他并没有杀她的意思。只要裹好马甲,这人能处。
至于想要她命的人,不外乎是宫里那几位。
就是不知具体是哪一位了。
她问丰朔,仅仅是想岔开话题,转移他的注意力,没想从他这里得到答案。
不料这人却说:“二皇子已经先我们一步去了鄞城,臣以为,五皇子可能性大一些。”
五皇子,安睿,才13岁,比她小两岁。其外祖父是丞相大人。文官世家,培养的刺客却也丝毫不逊。
话一出口,丰朔也有些意外。他不着痕迹扫了少年一眼,其实,他跟她,不必这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然而也不知怎的,那些不必多说的话,不经控制就说出口了……
是因为怜悯吗?
盯着安染看了许久,他仍然无法肯定。
见她小脸苍白,唇无血色,湿漉漉的眼睛仿佛水洗过一般,干干净净,有种莫名的可怜感。
忍不住再次劝道:“湿衣贴身,容易着凉。”
“衣服脱了,我也冷呀。”
安染确实冷,全身都开始发抖。继续下去,晚上十有八九要发烧。思虑再三,她指着两根木棍上,差不多半干的暗红色长袍说:
“王爷的衣服快干了,可否借我穿一会?”
丰朔满头问号,这是多穿一件衣服能解决的事吗?
他没答应也没拒绝,因为他压根就没搞清楚太子的意图。
沉默就是默认了,安染咬着唇,把他的衣服拿下来,然后清了清嗓子:
“王爷可否先转过去?”
丰朔转过去了,他想看看太子到底要做什么。
周围的人都在另一角落,没有传召,也不敢乱看。
安染把宽大的袍子罩在身上,将自己完全遮住。随即也转了个身,背对着所有人,把衣服解了。
她也只脱了外衣,把丰朔这件衣服系好,严严实实遮住自己,才转回去,将脱下来的外衣架上去烘烤。
待丰朔回身,她微微欠身,向他道谢:
“多谢王爷。”
十五岁的少年,罩在他的外衣下面,衣服宽大,少年瘦瘦小小的,仿佛幼小的孩童一般。脸蛋白白嫩嫩,墨发顺滑乌黑,瞳仁清澈,小嘴微抿,被暗红长袍衬得十分可人。
丰朔眼眸微眯,他其实很敏锐也很聪明,只是之前,没往那方面想过。
这会再回想白日里,少年光滑细腻,不见一丝毛孔的手臂,还有她白日里那些反常的行为,以及此刻她轻轻一句“多谢王爷”。
丰朔长指屈起,心里突然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心情。
这少年,似乎过于清秀了些。
柴火烧得旺,猩红的火苗在两人眼中跳跃。
对面的目光如炬,安染低下头,藏在衣服下的小手揪着湿透的裤腿,心里开始紧张。
这人看她的眼神不对劲!
他是不是怀疑她了?
她刚才还信誓旦旦要裹好马甲,现在衣服穿上了,她的马甲却好像要掉了。
马甲若掉了,这人可就处不得了!
可是怎么会这样,情况转变得太快,令她猝不及防,只觉心好累。
她曾经也看过不少司命写的话本,其中就有女扮男装从军,或是入仕。虽然她们最后都暴露了自己,但是人家能苟很久,基本能苟到快大结局才会被人识破身份。
而她呢,才一天不到。
是因为她下来便是受罚的,所以运气格外差么?
不仅要和这样一个心思缜密,敏锐狡猾的摄政王为伍,一路下来,又是刺杀,又是无端而下的一场雨,让她原形毕露。
她突然觉得,在既定的命运面前,她的反抗,她的挣扎,好像都是徒劳。
到头来,一切都会回到原来预定的轨迹。
火光相映,对面的丰朔一动不动。
安染也一动不动,她有些不甘心。怀疑又如何,她继续若无其事,他也不能把她怎么样。还能扒了她看不成?
长久的沉默中,两人都没有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安染伸手去拿木架上的衣服。
这一次,不等她开口,丰朔主动转过去了。
余光瞄到墙角那边一群大老爷们,他目光一沉,冷声说:
“你们几个,出去查探情况。”
十几个人有的已经穿好了衣服,有的还光着上半身。
冷不丁听到他吩咐,一时摸不着头脑,完全凭着训练有素的敏锐反应,全部起立:
“是。”
人都出去了,四周安静下来。
丰朔能听到身后换衣服的动静,心情无比复杂。
他本只怀疑个七八成,可方才,对视那一刻,忽然就十成十地确定了。
太子殿下,是个女孩。
从这些年和皇上的相处中来看,皇上并不知道她是女孩。
五皇子那边,一心想着行刺,想来也是不知道的。
皇后将她保护得很好,如果不是这次需要出宫,还恰好有他陪同,又刚好在荒郊野外遇上了一场大雨,估计还能继续瞒下去。
偏偏,在这里,被他看出来了。
其实,这一点,对他来说,是好事。
如果按照之前的计划,回程的时候,皇上派来的人就会动手刺杀太子。
不管太子怎么死的,总归是他在的时候死的。
无论如何,他都会落个保护不力的罪名。
可若太子是女孩,根本不需要等到皇上动手。只要待到回京,揭露她的身份,她和皇后一脉,都不能幸免。
反而是他,不仅可以将自己摘干净,还能博得一些功劳。
拿捏住这个秘密,对他而言,百利无一害。
这是件好事,可他貌似……并没有因此感到开心。
丰朔双手撑着地面,身后没了动静,他回了头。
视野里并没有太子殿下的身影,视线下落,定住。
单薄的少年侧躺在地上,背对着柴火堆,似乎睡着了。
她换上了自己的玄色衣袍,把他的衣服重新架在了木架上。
安染现在什么都不想,她千防万防,终是逃不过摄政王的眼睛。
还有这话本,所有的走向,都像是故意针对她。
逃跑是不可能逃跑的,外面危机四伏,她若一个人落了单,不用等到回京,就会死在暗中的刺客手里。
先躺平吧,起码还能好好睡一觉。
迷迷糊糊间,她感觉有什么东西盖在了她身上。有些热,她把那东西掀开扔到一边。
没一会,又来了。
她有点烦,忍不住抱怨:
“热死了。”
“殿下。”
是丰朔的声音。
那个怀疑她是女孩的丰朔。
他叫她殿下,对,安染想起来了,她是太子殿下,不管是男孩女孩,她都是太子殿下。
丰朔意识到不对劲,想了想,还是上前查看了下安染的情况。
穿着湿透的里衣席地而睡,毫无意外,她半夜发烧了。
男女授受不亲,他不知该如何,只能先把自己的外袍盖她身上。
可刚盖上去,就被她踢掉了。
他喊了她一声,想让她清醒点,然后好好跟她说一说她现在的情况。
少年突然很凶地说:“我是太子。”
她依旧闭着眼,但语气照样霸气:
“你站我这边,我封你做太子妃。”
“未来,你就是我的皇后。”
“你的姿色不错,我可以只要你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