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菜鸡蛋面,他十分钟就烧好了。
金干见她坐着发呆,吹了声口哨唤她回神,笑着调侃:
“你这胃,挺有脾气。”
饿着它了,跟抗议似的,叫个不停。
他要不是听见她肚子咕噜咕噜叫,还真不知道她连晚饭都没吃。
安染被他逗笑。
金干会开玩笑,不冷场,而且懂得分寸。跟他相处,是种很轻松很愉快的体验。
她不用披上华丽的外衣,伪装成高不可攀的豪门千金。也不必担心惹恼了不该惹的人,而闭紧嘴巴不说话。更不用像个精致的傀儡般,全程保持得体又不失礼的微笑,供人打量估价。
唉,转场不同的高级宴会,游走在各路商界巨头的时候,她就该明白的。
父母都结交不到的人,攀不上的关系,她凭什么能攀上?
当时置身在那个环境之中,她云里雾里,看不真切。
如今离开了那个圈子,从前种种,倒是看明白了。
安染低头,尝了口简单又干净的面条,也笑着回他:
“是难伺候得很。”
挂了电话,她其实去了车站附近的饭店。
店里透明的玻璃门成了黑色,她伸手去推时,都能清晰地摸到上面常年积累的油渍,粘手得很。
进去后,她点的也是青菜鸡蛋面。
却只尝了一口,就被不正常的油味刺了味蕾,当场难受得不行。
付完钱,匆匆出了门,去了一家小超市。
她平时也会吃点零食,可那会,风凉,身体凉,甚至心都是凉的,她想吃点热的东西。
在超市里转一圈,忽地什么都不想买,在一家五金店门口,等着他来。
金干坐在她对面,一晚上了,她的笑终于不再敷衍浅显,多了些真实感。
他撑着下巴,眼睛藏着她的笑容,也带上了些许温度:
“还好,就一碗面的事。在哥这,不算事。”
安染看他一眼,脸蛋被碗里冒出的热气熏红。
许是今晚夜色正浓,气氛与往日不同。
连带着,置身夜雾中的人,都感觉有些不一样。
夜晚,容易让人错乱。
安染轻轻咬了下舌尖,默默吃完面,回了家。
她要等天亮,再做出判断。
因着连日下雨,这两天生意比较淡,夜里气温降下来,菜放在大厅地上也不会坏。
这意味着,金干不用明早三点去城里进货,今晚可以睡个好觉。
麻利地洗完碗,收拾干净厨房,他上了楼,去卫生间洗澡。
手拽上黑色短袖时,他低下头,眼前浮现女孩怯生生拉着他衣角的一幕。
他看得出来,姑娘家脸皮薄,麻烦了他一趟,有些不好意思。
难得羞涩的模样,却是可爱得紧。
金干提起衣摆,面无表情脱掉短袖。
同一件衣服,他每天都脱 。有时候一天脱几次,从来都没什么感觉。
那姑娘只轻轻碰了下,他这身体里的感觉就压都压不住。
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脑中想的却是她。
仰头默默放空一会,金干无奈叹气,揉着头发。
这一次,他洗澡的时间格外长。
从卫生间出来,瘫倒在床上,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云端遥不可及。
但他这辈子,不会止步于此。
云不来就我,那便,我去就云。
今晚,注定是个不寻常的夜。
安染洗完澡没立马睡,坐床上翻看着打印的资料。
也是这个时候,她收到了一条短信。
鉴于近几日,父母和齐爵峰的一系列操作,她对手机的提示音,几乎有了阴影。
花了好一会平复心情,才慢慢点开。
看清是谁,她松了口气。
【金干:睡没?】
【安染:没睡。有事?】
【金干:没事。】
安染:……金干头一次给她发信息,她还以为他有什么事要找她。
隔了会,手机又响起信息提示音。
【金干:晚安】
……没什么事,就想跟你说一声,晚安。
两个字,让今夜的所有错觉,都不再是错觉。
安染放下手里的资料,低头无意瞥到白纸上,打印出来的齐爵峰那张脸,觉得这张脸实在太破坏气氛,她将资料反过来,压在最下面。不用看见那张糟心的脸,心情立马好起来了。
微微抿着唇,盯着发光的屏幕。
她一通电话,他就能放下手里的事情,亲自去接她。
会在晚上九点,还记着她没吃饭,给她下面条。
即便知道她是落魄至此,却从未有过半分轻视。就好像,她还是从前那个骄矜的小公主。
夜色正浓,安染轻轻按着小按键。
另一边,金干的房里。
他正趴在床上,手机搁在枕头上,与手机对视了数不清多少秒。
每一秒,都十分漫长。
没收到回信,他紧张得无法入睡。
信息跳出来的那刻,他又觉得,这提示音吓人。
眼皮一跳,他暗骂了声,无奈极了,凶巴巴瞪着亮起来的屏幕。
哥就这一颗心,麻烦温柔对待!
夜凉如水,他的手掌心却冒出了热汗。
点开短信。
【安染:晚安。】
擦了擦手心的汗,手指插进短发,他无声笑了。
可没笑一会,唇角弧度僵住。
心思辗转千百回,不确定地想,小公主不是杀马特,会不会,根本就不知道这些中二流行语的暗含的意思?
晚安可能真的只是晚安。
单纯地让他去做个梦。
她的晚安后面还加了句号,让他找不到借口继续逗留。
行吧,睡觉,梦里什么都有。
……
不用去城里进货,金干提前一个小时开张。
随着这几年的发展,附近开店的人家越来越多。
好几家百货店,像他一样卖菜的,也有两三家。
只不过,凌晨三点不是白熬的,他家菜最新鲜,品类最多。物美价廉,依然最受欢迎。
早间高峰期过去,金干接到了宋伯的电话。
“生意不忙了吧,让成林去看会,今天还要麻烦你来修下屋顶。天气预报说今天要下雨,我这破瓦挡不住,漏得凶。不整一下,这屋就得倒了。”
宋伯比较特殊,是村里的老光-棍,无儿无女,年纪大了,一个人住在土砖砌的老破小旧房子里。
一到夏天,总要漏个十回八回。
他那屋,其实怎么翻都会漏,翻修一次维持的时间不长,只能重建。
可重建哪那么容易。
宋伯找了不少人,钱给的不多,有些时候甚至只有一包五块钱的廉价烟。
最后只剩金干还愿意去捣腾一番。
李成林今天有事,脱不开身。
金干找了安染。
他们俩其实还挺相似,不会让彼此陷入昨夜的尴尬。
夜里发生的一切,都掩埋在黑暗中。
天一亮,都跟失忆了一样,继续当相互友爱的好邻居。
打印的资料很多,安染坐在客厅慢慢翻看。
在他家待了这么长时间,她差不多摸清了价格。偶尔来那么一两个客人,也能应付。
大概十点左右,基本没人了。
因为,下雨了。
金干出门的时候,没带伞。
入秋的雨不像夏天那般凶猛,宋伯见屋里不漏了,一瘸一拐给金干递了盒烟和十块钱。
他没接,理了理微湿的头发。
宋伯又给了他把伞,黑色的,铁柄生了锈,顶部的黑布有些烂了。
但他清楚,这是这个家里唯一一把伞。
他笑,抹了把脸:
“伞给我,你待会拿什么去看人打牌?我反正淋湿了,不差这一会。”
这一会,大概十分钟。
一大半是没修过的山路,杂草横生,路面泥泞。
走一趟,回去必须要换鞋。
雨水淅沥沥落在他的眉眼和脸上,需要时不时抬手抹掉水渍。
金干又一次抹了把脸,眼皮一抬。
望着分叉口那姑娘,被水洗刷过的瞳眸悠地狠狠一震。
眸光浮动,胸腔涌出无限不受控制的情绪。
天青雨霁,她撑着一把深蓝色的波点伞,在原地四下张望,似乎很是困扰。
心一下一下狂跳着,他一步一步走近。
那个站在原地茫然不已的姑娘,远远看见他,眉间愁绪散尽,俏生生的面容绽开一抹笑。
即便隔着雨幕,也依然明艳惹眼。
“来接我?”没有调笑,不再掩饰,他单刀直入,直白地问。
安染点点头:“我问了路,但是走到岔路口,有点分不清方向……”
主要是李成林的说辞跟那晚金妈妈说的很像,左右左右,谁的左和右,她不确定,不敢乱走。
这里的山路崎岖不平,坑坑洼洼,到处是水坑。
就这几分钟的路,她走得已是分外艰难。
上次去城里,没买到衣服,她身上穿的短袖和阔腿裤,脚上依旧是凉鞋。
走起路来,费劲。
这伞不大,是她的单人伞,她把伞举高,叽叽喳喳跟他解释。
发现他全身都湿了,又补充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