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皓心中酸楚,勉强对着江彤露了一点笑意:“儿子这就去,母亲多歇一歇......”劝慰的话就在嘴边,却如何都难说得出来。
他们各自心中皆愁苦难言,即便说了劝语,也不过是勉强之言罢了。
“你说......”江彤到底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她勉力起身,探手去扶了扶苏皓的手臂:“从前太子是最反对活人殉葬的,先皇也曾大加贬斥殉葬之俗,就算......就算真的有个什么不好,你妹妹好歹是咱们侯府的千金小·姐,你爹和你二叔也皆有功劳,怎么说,也不至于让玥儿去......去殉葬吧。”说到最后,江彤的声音也带着一股冰冷的颤意,像是寒雪冷雨贴在了温热的颈窝,苏皓听在耳中,忍不住轻轻打了个激灵。
“不会的,太子仁厚,皇后娘娘也深明礼义......”苏皓·干·巴巴地挤出这几句话来,也不知是安抚母亲,还是说给自己听。
“侯爷回来了!”
这一声通禀让母子二人同时直起了身,目中难免·露·出些许期盼和惶然。
这一趟苏家兄弟入宫请托,事前不知准备了多少时候,寻了多少人情,若这一回再不成,那就只能送女入宫为太子冲喜了。
江彤不顾拦阻,扶着苏皓的胳膊勉强支立,同着他一道快步走出来迎候苏逍。
雨越发地急了,寒风浸入窗隙,轻轻拂过莲瓣烛台上摇曳不定的烛光,继而循着一缕轻绵的暖香径漫进了海棠花帐中去。
一室沉谧被一阵浅浅梦呓惊破,临窗而立的蓝衣美妇也蓦地回过了神来。
屋中并未燃香,可只消稍稍拂开这柔曼的帘幔,便能嗅到绵暖的甜香,这香气难描难言,直像是要沁入人的心腑中去。
可眼下,这幽淡的甜香反让美妇眉间更添愁绪。
她侧坐在床边,微微俯身,满目爱怜地为那呓语不断的女子擦着额上细汗,一面擦,她一面轻哼着一支温绵的小曲儿,另一只手也小心仔细地在她肩上轻轻拍哄。
躺在绸被中的女子只露出一张玉白的小脸,她微微皱着眉,一副极不安稳的模样。那细密的睫毛轻轻地盖在眼帘上,随着她不安的呓语微有颤动,极是惹人爱怜。
门扇开合,烛影晃动,美妇猛地偏过头去,继而轻手轻脚地掀帘而出。
苏逸携着一身雨气进了屋,平素风度翩翩,儒雅风流的男人此刻满身颓然,连面上发上的雨气都无心抹拭。
美妇见他如此形容,整个人僵在当地,良久,她目中的期待尽都灰败了下来:“没办法了,是不是?”
苏逸闭了闭眼,上前两步,抬起的手微微顿了顿,方沉沉一叹,用力将美妇揽入怀中。
“是我对不住你,对不住玥儿。”
苏绵甫一醒转,便听到了这强作镇定,满是无奈凄惶的话音儿。
她呆呆望着帐顶,反应了片刻才想起自己如今身在何处。
她成为这个与自己同名同姓的苏绵,已有十余日了。
有些时候,她真的分不清自己这究竟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若非我思虑不周,不会害得玥儿落到如此境地,是我亲手害了我们的女儿。”具折为温致远求情辨罪他义无反顾,俯仰无愧,可最终却是让自己的女儿承了这恶果。
“爹爹这话可见偏颇。”
清糯的声音将苏逸和唐心蓉齐齐惊了一跳,他们二人方才只顾着伤心,竟然连女儿起身行来的动静都未听明。
唐心蓉顾不得许多,忙忙地撤身去揽着苏绵坐好,拿了件棉袍给她盖在了身上。这两日女儿的身体一日好过一日,昏睡的时候便不说了,只消是清醒过来,这精神头儿便定然是足足的。
看着妻子团团地将女儿安置在黄花梨围子的罗汉床上,苏逸却始终有些不敢上前,甚至不敢去安慰女儿一句,或是与她对视一眼。
嫁入皇家,本就是恩威难辨,何况太子就算能熬得过这一劫,也是时日无多。女儿嫁入东宫,成为了太子妃,照着如今这样情势,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保全性命,青灯古佛一生。
那日赐婚圣旨一下,他惊惶忧惧,但也几乎是在转瞬之间明白了此祸根源为何,而此后打听来的消息也全数证明了这一点。
他为温致远脱罪奔走,到底是拂了君心,也重创了薛家的利益。
当今圣上宠爱薛贵妃母子,连带着抬举了薛家满门。而那薛贵妃的弟弟薛炎正是一个贪权好·色,艰险凶恶的小人。
此次温致远之祸,全是因着不肯与薛家同流合污,不肯献女以保平安之故。
温致远原为石州知州,爱民如子,两袖清风,却因奸佞团陷几乎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他与温致远虽未曾知己,却怜他为人所陷,敬他丹心铁骨,若温致远就此蒙冤而死,无从自辨,那此后必然是人人寒心,清正之士自危惊惧,又何谈为国尽忠,为民尽责?
再者,到了今日今时,此事他不能袖手旁观,若让薛家再如此放肆下去,今日唇亡,明日便是齿寒。
只可怜温致远为官清廉,为人刚正,以一片丹心劝勉君父,更不顾自身生死安危,屡屡上折弹劾薛家,警醒君王,到头来,却落得如此下场。
今上本就不是个心胸开阔,能听人言的,之后薛家构陷温致远,也未尝没有今上喜恶纵容之过。
此事说来也着实令人心寒。朝上的派系之争暂且不论,只说温致远此人,便是个十足的忠于君上的耿介之臣。
忠臣遭祸,蒙冤难白,只恐从此奸佞当道,祸乱朝纲。
苏逸行事之前已与兄长仔细商议,亦将种种后果一一想明,可当时他与兄长都未曾想到,最后的苦果会落到他的宝贝女儿身上。
薛家买通司天台,造苍生鬼神之说,将冲喜一事强行附会于玥儿之身,此等鬼蜮伎俩皇上未必看不分明,只是也愿意借此给苏家一个教训,是以顺水推舟,下旨赐婚。
杀人诛心,若这是薛家对他的报复,是君父对他的警告惩处,那他们已经达成目的了。
如今温致远之罪还待审明问清,家小也不至落入贱籍,四散流落,他守住了本心,达成了所愿,却将自己的女儿推入了万劫之地。
看着苏逸愧疚痛悔的神情,苏绵轻轻叹了口气。
这段时日她虽多在昏睡,可身边的事不是一概不知的。
她这个爹爹最是个重情重义,宽仁清正之人,且不说那温致远一案的结果与他们侯府利害相关,只说温致远清廉明正,蒙屈受冤,苏逸就不会袖手不管。
如今温致远得了个证明清白的机会,那这件事就不算坏。
至于薛家和当今,他们既然已经对苏家生了嫌隙,那今日不来寻事,明日也是要来的。
而今外患不断,内忧又起,是以无论是皇帝还是薛家,都暂时只能靠着这样明赏暗罚的法子来挖侯府的心肝,可一旦他们腾出手来,或得了个正大光明的缘由,侯府便会落入油煎火烤的境地之中。
若她所猜不错,她嫁入东宫冲喜之后,一旦太子仍未见好,下一步就是要问她这个冲喜太子妃的罪责了,说不得还能进一步抓住这莫须有的把柄,将侯府也一锅端了。
不管这是阴谋还是阳谋,都足以让苏家元气大伤,只一桩婚事就能狠狠地给苏家一个教训,也当真是卑鄙无耻,狠毒决绝到了极处。
“恶人作恶,难道还要怪人自良善吗?”苏绵偎在唐心蓉怀中,嘴角带着一点盈盈的笑,那浅浅的梨涡儿更像是盛了蜜一般,让人看着,心就不觉地发软:“况且太子殿下乃人中之龙,爹爹总赞殿下英明睿智,如今他要成了爹爹的半子,难道还不好吗?”
苏绵说罢暗暗叹了口气。
十余日前,她刚刚为自家的“小苏麻辣粉”店接过了“华夏名小吃”的名号,还没等她再好好用心经营外婆留下的这家小店,就在现代社会因见义勇为而丢了小命。本以为吾命休矣,没成想一睁眼,竟成为了书中与自己同名同姓的早亡炮灰。
这本名为《射天狼》的小说是她偶然在书橱中发现的,她并不记得自己曾有过这本书,可若不是她,就只能与已经过世的外婆有关了。
抱着好奇和怀念,苏绵窝在沙发里慢慢地翻开了这本书,不多时就看到了书中那个与自己相同的名字。
按照书中记载,这个与自己同名同姓的小炮灰在嫁给太子陆钺冲喜后不久就因中毒而丢了小命。她虽然还没看完全书,但是可以想见,这小炮灰的一生在书中大约也不过占了这寥寥数十字。
彼时她心里虽然觉着惋惜,可那到底不过是与她不相干的冰冷文字,不似如今,那数十字的描述记载,已是她有血有肉的一生。
刚刚捡回一条命,苏绵完全没有再丢掉小命的打算,只可惜她穿来的时机太坏,赐婚圣旨已下,除非她不怕死,更不怕连累家人,否则,这喜是冲定了。
福祸相依,喜忧参半,她捡回了一条命,却还是得为着保命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射天狼》一书的男主角并非是她要嫁的太子陆钺,而是陆钺的二弟信王陆铭。
太子陆钺,位高权重,文武双全,是满朝文武,天下臣民念念不忘的战神圣主,是男主陆铭一生惦念,敬重仰望的如父长兄。偏偏就是英年早逝,壮志未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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