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了,多谢王妃为妙儿专程跑这一趟。”
*
柳砚莺回府后嚎啕大哭一场。
这辈子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哪怕是上回路景延扬言报复她,她都不觉得自己弱势。
先前和路景延关起门来不觉得当妾不好,等真的被拎到王妃、世子妃、世子面前走一圈,这才觉得自己活得窝囊。
安宁在外间哆哆嗦嗦不敢进去,被瑞麟连搡两下,终于端着一盆热水跨过了门槛。
柳砚莺哭得狠了哭成个花脸,脸上什么脂粉都糊成斑驳的痕迹,她看到了水里的倒影都嫌弃,“真丑。”
安宁听她终于开口说话,赶忙道:“不丑不丑,砚莺姐姐快擦洗擦洗,我把蹭上脂粉的被褥给您换了。”
“不换,你们出去吧。”柳砚莺劈手拿过温热的擦脸巾,在脸上敷了阵,再揭开毛巾瞧不出半点失意。
她站起身婷婷袅袅朝妆奁走过去,对镜一点点将妆面擦洗干净,擦着时不时抽噎几下,脖颈一动一动,看得安宁心疼,她和瑞麟交换眼神,均不知柳砚莺在外边受了什么气。
安宁轻声道:“不换怎么行?不换您今晚怎么睡?”
“怎么睡?”柳砚莺斜睨向他,眼里哪还有伤心之色,“我要睡正房,我要睡路景延的屋里。”
安宁顿口无言,只得看向瑞麟求助,瑞麟能说什么?当然是当个开路先锋去往正房,让女使把收起来的被子褥子重新铺上。
那边刚忙起来,门房就来人通报,说庆王府来人求见。
路景延不在家,庆王也是知道他要外出小半月的,怎会挑他不在的时候过来?
柳砚莺将脸擦得素面朝天,刚哭过眼睛仍是红的,睫毛一簇簇纠缠在一起,叫她有些羞于见人。
“是谁啊?是庆王殿下吗?”
“是石长史,他说他今日到太常卿的府上拜会,得了一件好物,知道您感兴趣,带来和您分享。”
“一件东西怎么分享?”柳砚莺嘴上狐疑,但听说是有好东西得,一时也顾不上那许多了,提起裙裾往外面赶。
反正来人是石玉秋,脾气再柔顺不过的人,她就是哭得两眼肿成核桃,哭得嗓音嘶哑,也不会被他觉得怠慢。
二人相见均是一顿,互相没料到对方会有如此狼狈。
石玉秋两裤腿的泥,鞋面都是污糟的,大约只简单用石头把上面的泥巴刮了刮,柳砚莺以为他是坐车来的,谁知他长袍在腰间打个结,手上提着个粗布包裹,竟是一步步腿着来的。
瑞麟挡在柳砚莺前面,也是仗着石玉秋脾气好,稍带锐气的说道:“石长史您这是?上山抓鸡回来?”
好家伙,趁着三爷不在家,提着东西来见柳砚莺。
好歹和三爷也是同僚一场,论不上朋友也不至于这么阴损!
“瑞麟,怎么说话的?”柳砚莺皱眉朝他一抬下巴,“去把安宁换来,我不愿意你跟着。”
瑞麟撇撇嘴走远,柳砚莺引着石玉秋往前厅走,顺道又问了一遍他身上的泥巴是哪来的。
石玉秋还没来得及问柳砚莺为何而哭,低头看看自己的狼狈相,讪笑道:“陪太常卿到京郊道观取了一段老木头,半路马车陷进泥里,下车推了一段就成这样了。”
“老木头?”柳砚莺上手摸了摸,猜得八九不离十,“可是沉香木?”
石玉秋就知道她懂行,颔首微笑:“七十年的沉香木,太常卿送给庆王,庆王说他不懂香,转手给了我,我再借花献佛,拿来与你共享。”
柳砚莺托着点下巴免得掉了:“七十年?这也太珍贵了,给我是浪费。”
等走近,石玉秋这才察觉柳砚莺为何看着不太一样了。
原来她今日并未搽粉抹脂,未精修饰的一张脸,不似以往柳夭桃艳,竟透着些流风回雪的轻易飘摇之感。
许是因为哭过,瞧着脆弱易碎,叫人不敢对她大声说话。
石玉秋噙着笑:“这么好的香料,若是自用,不管谁用都是浪费,拿来送礼才最划算。之后要想将它再转手送人也随你喜欢,不过最好是将它制成香粉之后再送,我也好借你的光品一品这香,看看是不是名副其实。”
柳砚莺顿了顿,烫到似的将手收回来,“送给我可不划算。”
石玉秋问:“柳姑娘何出此言?我以为在你上次听了我的身世之后,就会不再对我说这些妄自菲薄的话了。”
柳砚莺现如今彻底明白了石玉秋的心意,自然不会和他不清不楚,敛起眼皮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石长史不论送我什么,我都没法回报,还是不要送了,这段木头您拿回去吧。”
七十年的沉香木,多罕见的好东西,一下就在她口中变成了“这段木头”。
石玉秋并不气馁,他低头温声道:“那不说木头的事了,说说你吧。柳姑娘,你怎的哭了?可是因为…路都尉远行,你担心他的安危?”
柳砚莺正惴惴,听得一愣,怔然看向石玉秋。
他何时看出她和路景延并非寻常主仆的?
后者笑了笑:“如果你是因为舍不得路都尉,担心他的安危,那我就听你的,就此将这木头拿回去,砍了烧了,不再来寻你了。”
第54章
已是六月初夏,柳砚莺听闻石玉秋说的话,竟和风细雨如坐春风。
得了他的温柔,她皱眉蹙额,整日的心酸又翻涌上来。
“石长史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说不触动是假的,可她自知前程,也疲于折腾了。
“我知道。”石玉秋始终微微笑着,“所以,如果你与路都尉情投意合,我自会退出,但你如果并不满意现在的生活,我愿意替你赎回良籍,你可以拿着身契离开,我不需要你偿还。”
柳砚莺后退半步摇了摇头。
石玉秋轻松半开玩笑道:“当然你也可以跟我走,去丽州,见见我娘。”
那怎么行!
柳砚莺不再看他的眼睛:“石长史要回丽州了?”
“是,我打算和庆王辞行回丽州。圣上的任命书仍有效力,我不喜欢京城,只想回乡任个知县,再找志同道合的人开办一间学堂,安安稳稳的,如果能在卸任以前做到四品,就也满足了。”
石玉秋的志向不在仕途,柳砚莺能看出来,“石长史愿意放弃京城的官职回乡创办学堂,真是叫人钦佩。”
“我本就志不在此,何谈放弃,乡野村夫还是只想过不拘形迹的日子,许是受爹娘影响太深,总想着要是能和他们一样,两个人守着一屋一院就是一生一世,过得简单却也幸福。”
他话中含义已十分明确,如果跟他去丽州,他是想聘她为妻的……
柳砚莺有些后悔请他进来了,她斜睨向石玉秋,鼻酸质问:“敢问石长史喜欢我什么?也是皮相吗?”
石玉秋笑了:“这个‘也是’用得可真妙。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
“我喜欢你的皮相,也喜欢你的性情。别不信,不然你自己想想,如你这般骄矜有趣的女子你还见过几个?”
柳砚莺一点也不糊涂:“石长史,你会喜欢我的性情,只是因为我刚好脾气有些像你娘。”
石玉秋驻足大笑,眼底温柔满溢,他不否认:“两者之间确有因果。”他看向柳砚莺,“你们都有这世上女子罕有的品质,但你脾气不像她,你见过她就知道了。”
“还是别这么说了…我真的受不起。”
柳砚莺到底是活过两世的人,明白一个男人选择妻子很大程度会受母亲影响,路承业不服母亲管教,但到底还是喜欢被女人主宰。
石玉秋从小看惯了他娘脾气果敢对抗世俗,就也潜移默化觉得那是可贵的品质,换做旁人只怕避之不及。
柳砚莺心中动容,没头没脑想起安宁说的那个“对的人”,忽然有些恍惚。
好在石玉秋不似路景延势不可挡,她表现抗拒,他也就作罢了。
二人行至前厅,柳砚莺朝门口的女使一抬下巴,“去拿套男人的新衣服新鞋子来。”
石玉秋低头看看自己泥泞的裤腿,想说不必,又怕她是担心弄脏厅里的石砖,便没有多说,只道了谢。
拿来的衣服自不必多说,是年初给路景延订做的常服。
他每年订做的衣服数量一致,花样也就翻来覆去那几种,往年都能用上,但今年他几乎天天做军中打扮,这才六月就穿坏两身,可见损耗。
石玉秋到耳房换上了干净衣物,出来见柳砚莺正偏头端详桌上的沉香木,笑说:“隔着包袱皮什么都看不见,柳姑娘何不打开看看?”
安宁此时已经得了瑞麟的号令,候在柳砚莺身边,见石玉秋走过来,将他引向距离柳砚莺三步远的位置,“石长史请上座。”
石玉秋看出这府上的丫头小子时刻在暗处关注着他的动向,像是路景延留在京城的第二第三双眼睛。他一时有些黯然,心知路景延对柳砚莺的重视是远高出她想象的。
柳砚莺不甚在意,伸手解开了包袱皮,原本隐隐约约的香气顿时扑鼻而来。
“好醇厚的香气,这么上等的材料我在荣春苑也只见过磨成粉状的。太名贵了,我不能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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