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一口气说了这么多, 却也无法左右皇帝的心思。淑贵妃和惠妃相视一眼,也知道没办法了。
皇帝宠爱张妍多年, 又对她百般怜惜,如今煜王妃又没有真的出事,皇帝自然不会重罚皇后。
太后便道:“那你准备怎么去跟英国公说, 人家女儿进宫来给我这个老婆子贺寿,带着一脸的伤回去, 怎么说?”
皇帝沉默了。
这时,皇太后身边的嬷嬷又带了一个宫人进来, 她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皇太后命嬷嬷将那根银针呈上, 说:“那日与丹国马球赛, 显旸换的是制衣局新做的马球服,这根针是他从靴子里找到的。未免让丹国看笑话,显旸按下这事不提,只把证物交给了我。哀家着人去制衣局查问,才揪出这个奴婢。”
嬷嬷立即向那趴在地上的宫人喝道:“陛下面前还不如实回话?”
那宫人哭道:“陛下饶命……都是皇后宫中的连姑姑,叫奴婢按照吩咐做事,给煜王的衣裳鞋袜里埋点东西。奴婢若不答应,她就要把我嫁给北宫门的老内官……奴婢实在是害怕,奴婢也不想害煜王啊……”
那宫人说得恳切,惠妃忍不住道:“怎么会有如此狠毒之人!”
皇太后将针递给皇上,说:“这东西,藏在马球靴内侧,显旸穿着这个上马,若扎到那畜生,一时马发了性,摔下来,会怎么样?那日丹国挑衅,皇后仍然让显旸穿带了针的靴子,如果显旸没有发现,他不仅会受伤,还会当众颜面扫地,让丹国看咱们的笑话。皇后行事,于私是谋害皇子,于公是不顾国朝威仪,在外不顾大局,对内苛待皇子,哪里配得上中宫之位?”
话到了这个份上,皇帝已然是没有退路。
他不得已,转移话题,着人去把煜王妃请来。
荣相见在东院,听着琳琅汇报说陛下下令把那些奴才都杖毙,冷笑:“杀人灭口也是够快的。咱们这个陛下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只要皇后杀的人不是他,他什么事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姑娘慎言啊。”琳琅慌得不行。
听闻陛下有请,荣相见重新梳了头发,确认脸上的药布包得完好,一副半边脸都毁了的样子,才进了正殿。
她神色有些苍白,但形容举止已经如寻常无异。
荣相见在殿中跪下,行了个大礼:“给太后请安,给父皇请安。愿太后娘娘,福寿万年。孙媳不懂事,搅了太后娘娘的寿诞,请太后和陛下赐罪。”
“孩子,快起来,什么赐罪啊?”皇太后示意惠妃去搀扶。
荣相见不肯起,垂泪道:“今日寿宴,孙媳起晚来迟,匆忙中摔下了夕照台,把脸摔坏了,无颜见人。请太后和陛下赐罪,让我回家思过养伤去吧。”
皇太后惊叹:“好孩子,难为你有这个气量,肯保全皇家的名声!”
皇帝也很惊讶,原本他还想了几个主意安抚她,换她委曲求全。
荣相见擦了眼泪,回道:“相见嫁入皇家,自然爱惜皇家的名声比自己的名声更甚。荣家世代忠心,为国朝战死也没有一个不字,我这点伤算得了什么呢?
再者,父皇体恤,我娘如此低微的身份,才能破例移入祖坟,这份恩情相见粉身碎骨也难报,别说是这点伤,就是要我的命,也没有一个不字。只是……”
“只是什么?”
荣相见思忖着,小心说道:“求太后、陛下和二位娘娘,等煜王殿下回京,千万不要告诉他这件事。殿下常说皇后娘娘可怜,可惜余氏犯错时他只是个孩子,懵懂无知无力阻止,如今唯有以孝心侍奉嫡母,略作补偿罢了。我怕殿下知道皇后娘娘这样怨恨,会伤心难过,难以自处。”
听她这番话,太后忍不住伤心落泪:“好孩子,难为你体谅显旸的难处啊……只是你这样大度,承干宫那位未必有你们这样宽厚的性子。这次她未得手,难保不会再二再三啊!”
“皇后娘娘乃后宫之主,若有责罚……做子女的也不能违抗忤逆,就当替余氏赎罪一二吧。”荣相见含泪笑着宽慰太后。
淑贵妃在一旁,心领神会,忙道:“太后放心,以后煜王妃进宫请安问候,臣妾和惠妃会留心照看。绝不会如今日这样后知后觉,险酿大祸。”
太后看了一眼这两位妃嫔,心中有了主意,便道:“张妍做贵妃时何等跋扈,皇帝比哀家更清楚。这么些年,后宫并未出什么大差错,不是她这个皇后当得有多好,是后宫之中多是贤德良善之人,避其锋芒,多有忍让,才保风平浪静。
要我说,宫中德行胜过张氏之人不在少数。你要留她后位,哀家不逼你,可后宫若握在张氏手中,哀家始终于心不安。”
皇帝也想到此节,既然不想严惩皇后,那给其他妃嫔体面便是制衡之法,也算给煜王妃一个交代了。便顺水推舟:“当初显瑶出降时,朕想晋一晋惠妃的位份,让显瑶嫁得更体面些。只因贵妃之位已满,惠妃又不愿为此而破例,招人非议,便暂且搁置。
如今显曜做了亲王,先帝祭礼,迎接丹国都办得妥帖。显瑶也快有孩子,也该晋一晋他们母妃的位份,以示庆贺。依儿臣看,就晋淑贵妃为皇贵妃,惠妃为惠贵妃,同嘉贵妃一起治理后宫。张氏禁足思过,不得过问承干宫之外的事。”
骤然晋封,两位妃子心中自然大喜。只是这晋封是因皇后犯错,两人都极沉得住得气,面上毫无喜色,只跪地谢恩:“多谢太后,多谢陛下。臣妾必定用心协理,为陛下维护后宫安宁。”
荣相见也在一旁也给两位娘娘道贺。皇帝又看她:“你受了这样大的委屈,朕自然不会让你白白受辱。那些奴才都已经杖杀了,去你府里传旨的朕也不会放过。你还有什么心愿不妨说来听听,朕满足你。”
荣相见擦干眼泪,笑道:“臣媳有幸得了父皇亲笔题名的匾额,已经做好挂上了,哪里还敢有所奢求。如今只希望殿下能平安回来,今后安稳地把日子过下去,孝敬太后父皇和母后。”
皇帝一听倒来了兴致:“静颐园……朕题了名却还未见过这个园子。说来许久没有出宫过,你们要是不嫌麻烦,到时候朕与太后一起去你们的园子逛逛如何?”
荣相见笑道:“这就是煜王府的体面了。因臣媳的身世,常有人背地里对殿下指指点点,说他娶了驯马女的孩子。煜王若是知道太后和父皇肯驾临静颐园,一定很高兴。”
说到身世,皇帝心念一动:“你娘虽入了祖坟,终究还是欠份体面。难得她果敢勇毅,慈母之心,才有你今日嫁入皇家,也算是有功之人。
朕便破例,追授她一品诰命之衔,赐她一份哀荣,也堵一堵他人的嘴。今后谁敢议论她,议论你的出身,就是妄议朝廷命妇,是大不敬,可送宗人府治罪。”
荣相见眼睛一热,不敢相信。她原先只是试一试罢了,没想真的做到了,竟然觉得自己脸上再划几道也没什么要紧的。
她眼泪簌簌落下,跪地谢恩。
第90章
此事料理完毕, 太后与皇帝离去,福宁宫宫人们忙进来给皇贵妃、惠贵妃和煜王妃道喜。
两位贵妃都有些不好意思,拉着荣相见说:“都是你受的委屈, 才有这晋封之喜,真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荣相见道:“娘娘们最是宽厚慈爱, 今后治理后宫, 相见进宫不必提心吊胆了。”
“你这孩子,机灵着呢。”皇贵妃笑着,又后怕, “幸亏那个小丫头跑了出去,让宫中侍卫发现,通报了段飞,否则今日你真遭了难,显旸该多伤心啊。”
“侍卫?”荣相见有些诧异,她方才听飞云说,跑出去的时候只见到了三姑娘, 便问:“不是我三姐报的信吗?”
“没有啊……”惠贵妃奇怪,“长公主还命她儿媳出去寻你来着, 但她回来什么也没说。”
荣相见尴尬地笑:“哦,幸亏是有侍卫遇见了……他会因此被中宫迁怒吗?”
“你放心吧,”虽说还未正式册封, 皇贵妃已经有了权柄在握的底气,“宫中侍卫属于禁军, 后宫是无权惩处的。永安侯府一直不满足于九门巡捕营之职,还想接管禁军, 跟段飞从来都不对付, 段飞不会让自己人吃张家的亏。”
听她这样说, 荣相见才松了口气。等皇贵妃离去,她寻机感谢了一番惠娘娘今日的帮助,顺便说了迷情酒的事。
“娘娘,我知道您为我好,希望我在煜王府地位稳固,但是以后请不要再把手伸进煜王府里。幸好煜王跟公主兄妹情深,这次愿意息事宁人,不然您这不是给自己惹麻烦吗?”
惠贵妃骤然晋封,心情正好,听她这样说,只是面上讪讪的,跟她保证绝不会再如此。
相见坐了一会儿,带着太医配好的药回家去。
……
英国公府收到给楚姨娘追授一品诰命的恩典时,满府都不敢相信。国朝有史以来,有诰命傍身的妾室,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四姑娘不过进宫给太后贺了个寿,就有了这样的体面?不知内情者,颇为纳罕,都说是煜王妃深得太后陛下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