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公看看两个孩子,至此才明白刘氏究竟再愤怒什么,他坦率道:“我是做不到煜王那样,可是你呢?你又何曾如相见那样,真心待过自己的丈夫?煜王重伤几乎死去,相见恨不得跟着他去了,日日寸步不离地照料。当年我废了一只胳膊,终日消沉,辞去官职,你是如何待我的?只顾着眼红二弟一家,说他好好地当上了超一品护国大将军,风头盖过我们。怪我阵前不慎,成了残废,丢了大好的前程……
楚氏与我相识时,不知我身份,也不嫌弃我身有残疾,她把我当北海子围场的驯马师,陪着我渡过最难的日子,她在我心里就是比你好上千倍万倍。你本就是个唯利是图之人,还要什么真心相待?要不是我父母做主,我根本不会娶你!”
听着丈夫的控诉,刘氏浑身颤抖着,双眼通红,再说不出一句话。荣相顾在一旁默默淌泪,为娘亲伤心,伤心她这一辈子就是一枚棋子,国公夫妇没有一个把她当个人。
家务事,都是这样纠缠不清,分不清个谁对谁错。周显旸无奈地叹息,擦干相见的眼泪,道:“夫人,你有多委屈愤恨我不在乎,我只知道这世上人人都委屈,却没有几个像你这般狠毒,谋害人命的。今日,相见娘亲的命,还有另外八条人命,该是清算的时候了。”
刘氏这才意识到死期近在眼前,她转过身求着煜王:“相知马上要生产了,让我去照看她几天。等她平安过了这几天,我可以前来受死。”
“你想看自己女儿平安产子?你怎么不想想,相见的娘亲,连看着她长大嫁人的机会都没有了?”
说罢,周显旸做了一个手势,小南立即上前拿住英国公夫人,将她拖去荣氏祠堂。
国公爷看向周显旸:“这是我的家事,怎么处置还轮不到煜王府插手。”说罢,吩咐自己的心腹管事去取一幅药来。
荣相见站出来,看着国公爷:“父亲,九条人命,包括我娘在内,四人被火焚至死,死得凄惨,我决不能便宜她,让她这么轻易就死了。”
“……你要如何?”
“我知道,”荣相见长舒一口气,“她是一品诰命夫人,不能死得太惨烈太难看,还有亲眷们来奔丧,若传出什么,对英国公府来说不好听。您放心,我保证她死得很体面,也不会毁了英国公府这三代的名声。”
英国公见她如此笃定,又看煜王一副撑腰到底的样子,就知道此事他说了不算。在这个家里,他再也不是说一不二的家长了。
他只能眼看煜王妃缓步走向祠堂。
“四丫头,你要在祠堂杀人?”英国公难以置信,荣相见回身笑,“我娘和柳姨娘的牌位都在里头呢。让她们看看,我们是怎么给她们报仇的。”
第180章
刘氏原本还在奋力挣扎, 可当被拖进荣氏宗祠,闻着那连通阴阳两界的香火味道,被那灵前的一盏盏烛火照耀着, 被绑在一条长凳上时,才惊觉自己今日是死定了。
四丫头才不在乎什么弑杀嫡母、诰命夫人, 她一心要她死。
荣相见居高临下, 冷冷看着她:“九条人命,我会让你死九次。”
说罢,有人往刘氏脸上铺了一块白布, 而后有水流透过白布浇下。
起初,刘氏还能勉强呼吸,随后白布上又加了一层,又是流水,她渐渐感觉到口鼻被厚重潮湿的布,彻彻底底封住了,一丝新鲜的空气也无法进入, 窒息的感觉如山一般压倒了她。
她努力晃动着脑袋,企图摆脱这种窒息感, 奈何浑身被缚,根本是徒劳挣扎。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就在心口|爆裂, 意识模糊,濒死之际, 白布被忽然掀开,刘氏大力吸动着鼻子, 喉间发出锯木一样难听的呻|吟。
她脸色已经青了, 双眼血红, 额头上筋路爆起,长凳上湿了一片。
“一次。”荣相见冷漠地记着数,让人再次把刘氏推到濒死边缘,等足了时间,又拉回来。
等她稍微清醒一些,相见道:“对了,忘了告诉你,你死之后,我们会禀明皇上,撤掉你的诰命之衔,父亲也会休了你,不会允许你葬入荣家祖坟,你只能埋进刘家的坟里。话说回来,刘家已经罢爵败落,本就靠你接济度日,他们应该也不会花钱给你大办丧事,说不定连你的尸首都不会运回祖坟。不知道舍不舍得花钱,给你在西山买块地啊。若不舍得,估计只能把你丢在乱葬岗了。你为这荣华富贵、诰命夫人,害死了那么多人,临了真是白活了一辈子。”
这话,成功让刘氏痛苦愤怒到无以复加,充血的双眼放着恶毒的光,死死盯着她。奈何荣相见连个眼神都不给,全程面对着满祠堂的牌位,她的恶毒目光只触达一个冷漠决绝的纤细背影。
刘氏忽然想起隆治十二年的冬天,荣相见从永华宫外的草丛里窜出来,一手拉着她,一面送她往外走,一面说有要紧话告诉父亲母亲。
当时,她抬手甩开那只冰凉的小手,训斥道:“跟你说过多少次,元宵节过明路前,不许在宫中露面,快回去!”
荣相见还待辩解什么,刘氏根本不看,忙着跟疏通了关系,帮助二位伴读进宫的嬷嬷解释,“嬷嬷勿怪,这丫头跟她娘一样没规矩,嬷嬷以后只管教导便是,不必顾忌其他。”
她话未说完,就见荣相见停下脚步,纤弱的身影很快淹没在永福宫方向的幽暗巷道里。
那时候,她到底有什么要紧话?
刘氏没有机会问了。
就这样死去活来八次,天已经黑了,外头进来了一个人,大声道:“长公主府来信儿,说相知姑娘本就难产,一时听说夫人暴毙,痛苦不已,顿时血崩,母子皆亡。”
听到这个消息,原本已经放弃求生的刘氏,淌着热泪,死死盯着相见,用最后一点残余的力气,呜咽着咒骂她。
“咒我?你害死那么多人,都不怕报应,我怕什么?”荣相见冷冷道:“最后一次。”
……
虽然一应都有周显旸的人替她动手,可是当刘氏如死鱼一样摔下长凳,相见还是惊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她望着列祖列宗的牌位,望着娘亲的牌位,跪下磕头:“女儿替娘亲报仇了。”
周显旸在祠堂外等到天黑,王妃出来时,立即上前扶着她,“相见,都过去了。”
荣相见脚下一个踉跄,双目无神,无助地抱着他:“我给娘报仇了……”
“是!她一定很欣慰!”他轻轻扶着她的头发,只觉心痛不已。
“不……”荣相见拼命摇头,“她看不见,她根本看不见。她已经死了,再怎么报仇,都没有意义,她看不见……我什么都不能替她做……”
说着荣相见在他怀里放声大哭。荣相顾和顾霜在一旁,也忍不住垂泪。
报仇,告慰亡魂,那只是为了活人心里好过而已,死去的人终究是失去了一切,再也无法弥补。
周显旸等相见哭干了泪,才将她抱起来,嘱咐荣相顾:“其他的帮凶,大哥帮着处置了吧。”
说罢,径自往外走。这时小南凑上来道:“长公主府的消息,荣相知生下了一个女儿。”
“嗯。”周显旸什么都没说。
小北在后头挠着头:“那到底要不要去告诉她,她母亲暴毙的消息啊?”
“不用,”小南明白了他们的意思,“英国公诰命夫人急病暴毙的消息,荣家很快就会送到各家公府侯门,他们会派人来吊唁的。长公主府自然也会收到,那荣相知自然会知道。她生孩子的这一天,母亲死了,自然得哭一哭。”
“哦……”小北明白了,“看来王妃还是给荣家留了体面。”
……
刘氏死后,荣相见病了一场。
周显旸也推掉了所有事务,除了进宫请安的日子,一步不离地陪着她。
等她好些,太后的病势却日益沉重。
周显旸和荣相见其实心中已有准备,今年太后的状况的确不好,虽心中伤感,可生死乃天道自然,不必执着。
自这日起,两人日日都要入宫在太后床前侍奉。
老人家心中有数,一日屏退众人,悄悄拉着煜王和王妃的手,道:“好孩子,难为你们的孝心,日日进宫来守着老婆子。以后好好的,尽量别惹父皇生气,若实在要惹他生气,落了难,就让嬷嬷去宣读这密旨,保你们一世平安荣华。”
嬷嬷手中捧着一卷太后懿旨,周显旸这才意识到:太后一直知道他,知道他要做什么。
是了,小时候陪伴她最多的人,除了母亲,就是皇祖母,她从来都知道他的心性。
“皇祖母,您知道我母亲是冤枉的,也知道余家是冤枉的,对吗?”
皇太后闻言,叹了口气,咳了起来,荣相见扯了扯他的袖子,叫他别问了。
周显旸默然,重重叩谢太后的关爱。
又过了一段时间,在一个寻常的夜里,皇太后于睡梦中安然辞世。
丧礼持续四十九天,皇帝给皇太后守灵三天三夜,也罢朝了三天。
后妃、皇子、长公主跟随守灵。
周显旸和荣相见一身孝服,跪在殿中,两人已经做了很久的思想准备,此刻对于生死都有些麻木,只是默默垂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