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年时间,大明日新月异,百姓的生活和大明的国力都蒸蒸日上。残元已灭,东北、安南、河西走廊等地尽归大明,高丽、倭寇也上表称臣。
原本以为朱元璋当不了多久皇帝的人发现,大明恐怕短时间内不会灭亡了。他们已经错过了最好的进入朝廷中枢的机会,如果不做点什么,他们预想中的如在元朝时的美好生活不会到来。
更重要的是,太子回来了。
大明的太子,居然是北直隶知省朱标。
朱标怀疑,如果南北榜案真的出现,他是最重要的诱因之一。
如果不在自己坐稳太子位置、掌握朝中大权之前把南北分榜的事定下,他们很担心自己这个北直隶知省会偏袒北人。
或许他们已经拜谒过中书省诸位出身江南的相公们很多次,但相公们一定会说“有才有德者居之”,不理睬他们。
“标儿,他们不仅要定下南方优势,还要挑起你和刘基他们的争斗吧。”朱元璋骂完之后,拍着桌子道,“谁不知道你在北直隶当知省的时候有教化之功。如果北方学子无一人中榜,你肯定会愤怒!”
朱标甩了甩捏爹的肩膀捏酸的手,道:“嗯。一帮人说会试没有舞弊,一帮人说会试舞弊要杀了舞弊的举子。为了护住家乡无辜的学子,先生们恐怕也只能与被愤怒冲昏头的我为敌了。唉,我年幼成名,自恃才高。少年天才总是自负的,怎么能容忍这样的折辱?”
朱元璋:“……噗嗤。”
朱标笑道:“好了,爹,吃饱没有?没吃饱继续吃,吃饱了陪我去散步,我吃得好撑啊……嗯?季泽和幼泽呢?”
朱元璋笑骂道:“朱狗儿和朱猫儿在我骂人的时候就跑了。不孝子!”
朱标苦笑。弟弟们才不是不孝,是爹你太吵!
……
伤好之后就离京继续屯田的常葳,在朝中无人知道的情况下,带着一船乔装打扮的人悄悄进了京。
常葳有了准太子妃的身份后,与朱标频繁通信,所以朱标在信中夹杂一些密令,无人怀疑。
她悄悄将身在安南的官学第一批学生接回京城,安排好他们的身份和任务后,又悄悄离京,继续大张旗鼓地搞屯田。
常葳经常迷路。她失去音讯的时间,别人以为她又不小心迷路到那个山谷中顺带剿匪了。
朱标的学生们进京后,伪装成赶考的学子,帮助自和朱标文斗后已经隐隐成为这届赶考学子之首的孔佑、练子宁和张琳提前安抚学子。
若南北榜案发,不仅北人士人以后利益会受损,这一届南人考生恐怕最轻就是一个剥夺功名,最重可能被冤杀。
不是每一个学子的演技都很好。但放榜前学子们的情绪本来就不会太稳定,历史中还有考生在等放榜的时候焦虑死焦虑疯的。再加上朝堂上的人也很紧张,学子们顺利度过了最初最迷茫、惶恐、惊怒的时期,将情绪压在了心底。
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三月中旬,会试放榜,上榜士子们名字一个一个被唱响。
十分诡异的是,以往放榜的时候学子们一定会非常激动。这次放榜虽然有百姓的欢呼和差吏们的贺喜,但学子们显得特别沉着冷静,甚至连赏钱都不给。
这让报喜的差吏和百姓都很茫然。以前这是赚钱的好时刻啊,现在学子们怎么都抠门了?难道在京中多住了几个月,各个都变成穷鬼了?
扫兴!
学子们有的聚集在榜前,有的聚集在稍远的茶楼酒肆,窃窃私语。
“这个人籍贯哪?”
“长江以南。”
“就算是南直隶,也没有长江以北的学子上榜。”
“嗤。”
“练兄怎会只排在三十一!”
练子宁喝了一口茶,戏谑道:“我的脑袋保住了。”
一位叫祝海程的学子苦笑:“难道前十还真能全是浙江人?”
练子宁对祝海程拱手:“祝兄与刘丞相同属青田老乡,看来能提前恭贺祝兄成为会元了。”
祝海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苦笑更甚:“是是是,提前恭贺我的脑袋可能不保了。”
周围学子,无论南人北人皆摇头苦笑,不知该如何安慰。
“以我的学识,虽然争不得三鼎甲,二甲赐进士出身轻而易举。”祝海程摸着自己的脖子道,“可惜功名变成了污名,连这颗好头颅也要不保了。诸位同榜,可否与我下楼共赏我这功名变成了污名的金榜题名时?”
一众学子起身:“祝兄请。”
祝海程一甩衣袖:“诸位请!”
……
“微臣弹劾主考官刘三吾科举舞弊!”一位垂垂老矣的会试考官,来不及等上朝,跑得鞋都掉了一只,在皇宫前敲响了鸣冤鼓。
历朝皇帝都会在皇宫前设置鸣冤鼓,敲响鸣冤鼓可以面圣,但敲鼓者会先挨板子。如果诬告,直接处死。
守在宫门口等着学子们来皇宫前告状的朱文正神色大变,上马冲到鸣冤鼓前,下马的同时一脚踹开要拉扯那位老臣去打板子的禁军:“滚!”
“燕王,这是规矩。”指挥人来拖曳老臣的大臣皱眉道。
朱文正将老臣护在身后,冷笑道:“什么是规矩?这是我朱家的天下,我朱家人就是规矩!本王这块能免死一次的燕王牌子,还保不住一个敲响鸣冤鼓的人?!”
大臣愤怒道:“燕王,这里不是你的燕地!”
“燕地是大明,是皇帝,是太子的燕地,可不是我的。别胡说!”朱文正拔出刀,怒目而视,“谁敢过来!来人啊!护送王大人进宫面圣!本王倒要看看,谁敢拦我!”
朱文正一刀劈向那个大臣,吓得那个大臣连连后退。
一堆护卫趁机上前,将朱文正和那位老臣护在身后。
朱文正半跪在地上,道:“王老夫子,上来,我背你去。”
这位鸣冤击鼓的老臣,居然是曾赖在北京劳动改造营不走的南归元朝重臣王亮!
王亮摇头:“不用、不用……”
朱文正骂道:“这个时候了你还计较什么规矩?赶紧!”
王亮一咬牙,爬到了朱文正背上。
朱文正稳稳将王亮背起来,朝着宫里跑去。
宫里跑马需要请示。朱文正虽然蛮横,但不想给朱标添麻烦。请示太慢,不如两条腿。
他一边跑,一边埋怨:“王老夫子,你递折子入宫面圣不行吗?不知道敲了鸣冤鼓要挨板子吗?你这身板,一板子都撑不住!”
王亮老泪纵横:“来不及,来不及啊。会试放榜后,学子们定会立刻喧哗,说不定还来皇宫喊冤。你看看,皇宫外守着那么多人,就是等着他们来!我绝不能让他们死,不能让他们任何一个人冤死!”
所以你就来寻死吗?朱文正咬了一下牙冠,奔跑的速度加快:“放心,有标儿在,他们谁也不会死。”
王亮又哭又笑:“对,你在宫门口等着,太子一定预料到了。太好了,太好了……”
王亮泣不成声,呜咽的声音仿佛野兽进入绝境时的哀嚎。
“那是科举啊,那可是科举啊!他们怎能如此,怎能如此!该杀!全都该杀!”
“皇上杀得对,太子杀得对!都该杀!杀得还不够,还不够!”
这位自入朝后就对朱元璋诸多暴虐政策不满,经常直言劝诫朱元璋行德政仁政的老儒双目赤红,满口喊打喊杀,仿佛疯魔。
朱文正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提速,跑得比他在战场上落马逃命还快。
“我是燕王朱文正!谁敢拦我!”
“让开!传报皇上,燕王朱文正求见!”
“全给我让开!”
在朱文正的呵斥下,宫中侍卫、内侍居然无一人敢上前阻拦。
远处,朱标一身太子华服,站在白玉台阶上背手而立。
“停下。”
朱文正一个急停,差点栽倒。
朱桢赶紧上前扶住朱文正,并将王亮从朱文正身上扶下来。
朱标走下白玉台阶,低声道:“正哥,做得好,非常帅!”
朱文正咧嘴笑。
“王夫子,你先到偏殿整理仪容。”朱标帮王亮正好头冠,道,“之后交给我,相信我。”
王亮双手握着朱标的手,哽咽不止:“我信你,我信你,我只信你!”
“标儿,一定不要让那群人好过,让他们死,让他们身败名裂,让他们遗臭万年!”
朱标另一只没有被王亮握住的手,覆盖在了王亮的双手手背上,反握住王亮的双手。
“好!”
……
“晚生祝海程,不服!”
祝海程撩起衣摆,跪在榜前。
“此榜不公!请诸位大人复查!”
“请皇上严查!”
“此榜不公!”
在祝海程身后,此榜上榜学子按照放榜位次依次跪下,皆放声高喊。
会试榜上的皆是南方学子。
跪在地上喊不公的皆是南方学子。
即便这是事先约好的事,当这一幕真的发生的时候,遭遇不公的北方学子们心中仍旧像是被一团火焰点燃。
这团火焰燃到了双眼,却化作了两行热泪流下。
张琳使劲攥紧双拳,看向孔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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