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标本想说,季先生公开课的讲课提纲都是他和季先生一起定的,他不用听。但花云提起季先生的时候,陈标脑海里那块迷雾终于被吹散。
他的大眼睛瞪得更大了:“施耳?山甫先生和伯温先生的师兄?!”
“啊?!”花云立刻满脸嫌弃,“他是季先生和刘先生的师侄?!”
这个浑身书生气,又是骂主公又是骂标儿的坏家伙,也配当季先生和刘先生的师侄?!
花云不断打量罗本,怎么看都看不出罗本和季先生、刘先生哪里相似。
或许虽然是同一个师门,但罗本的老师比较废物?
罗本也惊讶道:“山甫先生和伯温先生确实是我师叔……山甫先生在应天?!”
刘基在应天这件事,罗本听老师骂过。
但季先生不是不出仕吗?怎么会在应天?难道季先生投靠朱元璋了?!
罗本经常听老师大骂刘基,大夸季先生。季先生这样的大才,居然也投靠了朱元璋吗!
听到季仁寿的消息后,罗本立刻顾不上继续查探安抚流民的事,希望能拜见季先生。
花云满脸不乐意。
陈标拉了拉花云的袖子,花云才板着脸道:“季先生只是在应天城中隐居讲学,你可不要对他说多余的话,惹季先生不高兴。”
罗本听花云这话,心头的巨石去掉了一半。
看来季先生并没有真的投靠朱元璋,只是求一方安稳的隐居地而已。但为何不来平江城?我们平江城也很平稳啊,还没有那么多流民!
罗本本想立刻去拜见季仁寿,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因赶路显得有些不整洁的衣衫,担心这样去寻找季仁寿会不太尊重,便先跟随花云回使馆,稍作修整后,先递拜帖,再拜见季仁寿。
无论哪个势力都经常接待其他势力的使臣。朱元璋在应天也留了一个严密监视的小院子当使馆,里面装潢十分舒服,力图让使臣们宾至如归,最好直接留下。
可惜朱元璋这边情况特殊,从未留住过使臣。
陈标本以为罗本会继续他的计划,先继续打探完流民的事后再做其他打算。见罗本记着去拜见季先生,陈标想了想,还是按捺住好奇心,老老实实回家。
人家师叔侄肯定有很多悄悄话说,他就不去惹人嫌了。
至于对罗贯中的好奇,外来的使臣都会被严密监视,连每天吃了几顿饭上了几次茅厕都会记下来。花云已经对陈标拍胸脯,说罗贯中每日的监视报告给他一份。陈标便没必要亲自去吃瓜了。
季仁寿已经搬到了应天小学的员工宿舍小院。罗本每日拜访,偶尔也会碰上来应天小学授课的陈标。
对于应天的这个神童,罗本虽然欣赏陈标的学识,但对陈标这个人本身不是太喜欢。
陈标从小被周围人捧在手心长大,他自己认为自己挺懂事挺礼貌,但只是基于上辈子的自己。在这个古代,陈标有些“不知礼”。
比如陈标和长辈们聊天的时候,几乎没有过恭顺谦逊的表情,说到兴头上,还会手舞足蹈。至于撒娇耍赖,只要有助于达成目的,陈标更是信手拈来。
对于这个时代的正常文人而言,小孩子的才华是其次,懂礼更重要。
“礼”是“礼仪”“礼节”,不是陈标以为的“礼貌”。
因陈标身边的长辈,要么知道他的身份,要么是也不“懂礼”的大老粗武将,陈标根本没意识到这个问题。
他能当着一众大儒的面把他的手臂当磨牙棒,大儒们还满脸宠溺地赞扬“标儿咬得好,该咬”。
现在陈标遇到第一个正常的文人,才看出陈标这个问题。
再者,罗本认为陈标有些浮躁,有些虚荣。
陈标这个年纪,即使是学识再渊博,又能多渊博?有这样好的天赋和条件,陈标应该潜心读书,而不是揽着许多俗事,炫耀自己的聪明。
若说当小先生的事,还可以用朱元璋当初麾下没文人来搪塞。现在有季先生坐镇,哪还需要陈标?
罗本打探城中消息时,听说陈家的神童标儿小小年纪就开始帮衬家中,甚至帮陈家家主处理流民。
家中庶务有长辈照看,陈标小小年纪就该认真读书。
罗本自己也是出自商人家庭,所以对这一点感触更深。
商人再有钱,也不如读书人地位高。陈标不缺钱,自己又有读书的天赋,还能接受季先生这样的大儒教导,为何不潜心读书,未来成就一番事业?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是世间真理。罗本曾经也吃过苦,所以看到陈标如此浪费自己的天赋和条件,还不修礼不修心性,颇有些节俭的人看到有人用金银打水漂的焦躁。
季仁寿已经断定朱元璋不出意外绝对能当皇帝,张士诚一定会失败。
但他也知道,罗本和施耳都亲眼见过张士诚领着千余人追着十几万人砍的英雄时刻,张士诚是他们认定的明主。以两人的“忠君”思想,得遇真主后,或许可能失望退隐,但不会再选择其他人主公。
不过如果现在罗本和陈标结了善缘,将来即使不出仕,日子也会过得好一些,至少不会因为曾经是张士诚旧部而被清算。
所以季仁寿有意识地想拉进罗本和陈标的关系。
结果罗本各种嫌弃陈标,让季仁寿赶紧又隔开两人。
听了罗本对陈标的评价,季仁寿仔细回想了一下,一一驳回。
标儿人很好,很懂事,很勤学,贯中你只是不了解标儿。
罗本虚心听教,有一日问陈标抄写过几本经史子集。
陈标一头雾水:“没抄写过。”
我为什么要抄写经史子集?看过了就成了,我将来有老爹的开国功勋爵位继承,又不需要考科举。
罗本继续问道:“那你平时读书几个时辰?”
陈标仔细想了想,道:“一两个时辰?”
最近有点忙。不过他过目不忘,先记住,路途上的时候就闭眼在脑海中回想,还省眼睛。
罗本深呼吸,再次温和问道:“那你睡几个时辰?”
陈标道:“至少四个半时辰,加上午睡,恐怕有五个时辰。”
冬天来了,陈标开始赖床,睡得更多了。
罗本无语极了。
季先生是不是年纪大了,对陈标过分宽容?陈标如此惫懒,哪里称得上“勤学”?
罗本忍不住对季先生说了此事。
季仁寿却点点头,欣慰道:“就是该多休息,标儿太累了。”
罗本:“……”
罗本只能说“好好好”“对对对”,再不和季仁寿讨论陈标的事。
他发现了,季先生年纪大了,对陈标的态度就是对待孙儿的溺爱,已经失去了正常的判断。
陈标虽不能读心,也发现了罗本嫌弃他懒。
他本想辩解,但转念一想,他和罗本不熟,还分属两个阵营,他上赶着去结交什么?
和张士诚心腹谋士(罗本自己说的)结交过密,将来朱大帅变成了失心疯洪武皇帝,突发奇想认为陈家勾结张士诚怎么办?
于是这误会就结下了。
虽然,这其实也不算误会。以当时人的评价标准,陈标的日常生活确实是个小懒虫。
正是勤学苦读的年纪,陈标怎么就睡得着,不闻鸡起舞披星戴月呢?
见罗本确实与陈标合不来,季仁寿只能在心中叹声气,不再勉强。
这大概就是缘法吧。
没了季仁寿强行撮合,罗本把应付陈标的时间都用在了打探应天上。
他每天一大早就去流民点观察朱元璋的下属如何赈济流民,与赈济流民的官吏攀谈;
中午时分,他匆匆用过饭之后,就在城中闲逛,观察应天府的商业布局。如果不是罗本有分寸,没有窥伺军营,花云都神经紧张地想把他驱逐了;
到了晚上,罗本就去拜访季仁寿,向季仁寿请教学问,晚上挑灯夜读。
在得知应天小学中还住着一个叫朱升的隐士后,罗本又隔三差五去拜访朱升,请教朱升天下大势,和行军布阵。
陈标看着罗本每日行程,第一敬佩他胆子极大,居然敢在应天府如此活跃,真不怕花叔叔一斧头砍死他;第二敬佩罗本精力充沛,每日只睡三个时辰不到,定是朱元璋最爱的那种人才。
可惜了。
陈标和罗本交谈时,听罗本提起张士诚,发现罗本的眼睛中仿佛有小星星在闪啊闪,闪得他眼睛都花了。
这种星星眼,陈标见过,那就是他爹陈国瑞在提起朱元璋的时候。
即使他爹如此信任他,也相信将来朱元璋未来可能会变得残暴,仍旧死心塌地跟着朱元璋。这就是(划掉)迷弟(划掉)忠臣。
这个时代许多人都“愚忠”。他爹是,罗本也是。
陈标听闻罗本还未打算写小说,便赠送了罗本一本三国时代古地图。
罗本大概是在张士诚被灭后,才隐居写小说吧。
希望罗本决定写小说的时候别把这张地图丢了,别再出现荆州满地图乱跑的大bug。
陈标顶着罗本的冷漠,好奇道:“耐庵先生可有写演义的意向?”
罗本虽对陈标冷漠,但不会故意冷待陈标。陈标提问时,他能回答的,都会尽力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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