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来想让李轲先回床上睡觉,但后者不放心她,担心她又半夜爬起来偷偷温书,硬要亲眼见她睡着才行。
梁乐莫名其妙裹在了被子里,床头还坐着个人,黑乎乎的一团看不清楚容貌,实在有些吓人:“李轲哥哥,你回去睡吧!我保证不会再起来了!”
少年坐在方才搬来的木椅上,恍若未闻,还伸手将她的被子往上拉了些,盖住她的肩膀,保证不会被冻着:“我看着你睡着。”
“不用,真不用。”梁乐劝他,“明日还要考试呢,李轲哥哥你别冷着了。”
这话似是有点用,李轲果然站起身来。只是他去自己那边披了件外衫,便又坐了回来:“这样便不会了。”
风寒也没什么事,阿乐还会照顾他,但还是别让她为自己担心。
知晓自己劝不动他了,梁乐呼出一口气,决定赶紧睡着,让李轲也能早点睡觉。再磨蹭下去,怕是天都要亮了。
李轲知晓她心中为帖经担心,想到夜里她还在不断翻看的《诗经》,干脆在床头为她背起来。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无信人之言,人实不信。”
他的声音被压低,一句一句传进梁乐的耳中。
这些从西周走到春秋的诗句,这足足三百篇的吟唱,带着灼灼的桃花、依依的杨柳,带着蔓蔓芳草、潇潇风雨,在这个深夜,静谧地落在了这间屋里。
驻足于他们之间。
第49章 文学城首发 与仁达巷。
辰时,众人都到了学堂中。
龚夫子已经站在台上,令学子们坐好,等候他将考卷发下。
入学试毕竟不是科举考试,他们也没有特别的考场,直接在平日里上课的学堂内考试。
学堂的桌子都是两人一张,也并无更多的空间能摆下多余的。他们进来时用抽签的法子确定了各自的考试座位,次序被打乱,李轲与梁乐并未抽到一起。
考前的梁乐还有些紧张,但此刻到了学堂,她反而放松了下来。甚至未与李轲抽到一处也不甚在意:“就算我们坐一起,我也不能抄你的答案呀!”
一旁的潘仁还带了本《九章算术》。上午考的帖经对他来说毫无难度,有这时间不如多学学下午要考的数算。只是这本书还未拿进学堂,便被龚夫子缴了:“所有书都不能带进学堂,考完了再来找我拿。”
潘仁只好一脸心痛地松开了捏着书的手,仿佛被龚夫子拿去的不是书,而是他的心头肉。
钟声响起,时辰已到,龚夫子开始发放考卷。
梁乐坐的靠前,第一个发的便是她。她双手接过,先看了眼上头的句子,回忆了一下,确定自己几乎都能背出来,才放心地在纸面顶部写上自己的名字。
她写得流畅,偶有记不清楚的句子便直接跳过。有些题并非仅仅填上缺失的句子便可,还会“略问大义”,好在她背的时候是比对着释义的,只要是认真记过的,基本都能答上。
写了几句,她便全身投入进去,身边学子的动静都听不见了,一心只有眼前这张考卷。
她答得专注,将记得清楚的题都写完之后,剩下的便都是做不出的了。
前几日她了解过,这入学试究竟如何判断是否通过。潘仁说“帖经”与“数算”两场只要答对半数便算是通过了,“八股文”却需要依据夫子们的评价。夫子们将文章分为甲、乙、丙、丁四等,前三等都为合格,唯有丁等会被夫子们挑出来。
若是有学子这三项考试中任意一项未通过,便需要在休沐日里寻夫子单独授课,务必将不足之处补上。
梁乐答完会的题,便将笔搁下,稍微数了一下自己能对多少。
一共是一百句,她答出来的已经有了六十七题,即便里头还有那么一两句记得模糊的,通过帖经这场考试也是有把握的。
计算清楚了,她揉了揉悬久了有些酸痛的手腕,再次将毛笔拿起,将自己不甚确定的题也写上。
模糊的题答完,就只剩下完全记不住的题了。
——其降曰命,其官于天也。_______,列而之事,变而从时,协于分艺。
这是《礼记》里头的句子,正是《礼运》那章。她甚至觉得自己知晓这句话究竟在书里的哪一页,但是就是无法想起来缺失的这句话是什么。
她的小脸皱起,苦苦思索。
礼……什么来着?
这卷子都已然被她答得七七八八,李轲自然早已答完。他坐在偏后的位置,与梁乐不在一边,只消微微抬眸便能看见对方的侧脸。
甚至能隐隐看见她面上的难色。
他扫了眼面前的题,略一猜测便知晓是哪道将她难住。
——夫礼必本于天,动而之地。
这道题在他面前的卷上亦是空白,他并未填上答案。
若是粗粗看去,便能发现梁乐所空着的题他都未写,仿佛两人有何感应一般。
这几日,梁乐背书之时他都在,对方究竟会什么,不会什么,可以说,他比夫子还清楚。入学试后他们便会被重新分班,他若是全部答对,只怕是与梁乐的最终名次有些出入。
他说过,他们会在一处,自然不能因为这事而分开。
斜前方的人似是在回忆之中搜寻到了遗失的片段,拼拼凑凑将空着的题填上了些,即使她心中知晓这些都是她自己胡诌出来的。
希望夫子看到她的试卷不会生气吧!
这场考试过得飞快,对于这些学子来说,帖经几乎是从小便会的题,不需思考便能答出。龚夫子甚至允许他们答完题便将考卷交了,可以提前离开学堂。
最后剩下六句,梁乐着实是记不起来,只好随意填填,力求不留空题,便将之交了。
她怕龚夫子瞧着她的答案吹胡子瞪眼,卷子一拿到夫子面前,便一溜烟跑出来学堂,临走前还记得回头望李轲一眼,看看他如何了。
李轲本就是在等她,见她离开,便也起身将自己的考卷交了。
他们辰时便开始考试,这会才过了一个时辰。除了他们,其余学子都还在上着课,书院里安静极了,除了偶尔能听见的念书声,旁的声音皆听不见。
天色亮得很,梁乐站在学堂外的小径上等着李轲。她出来时那一眼正巧与李轲的视线对上,对后者盲目的信心告诉她,李轲一定已经写完了。
于是她只要在这儿等着他交卷便是。
不出所料,不过一会,少年便从学堂中走出来。
小径的两侧是幽幽草木,过了盛夏,叶片已然由绿转黄,变得有些憔悴。
只是他走在这黄绿相间的路上,却有一股清风翠竹之感,似是夏日尚未过去,他正迎面而来。
“李轲哥哥!”梁乐朝他挥手,这儿没有外人,她不再注意对这人的称呼。
她向着少年的方向走了几步,缩短彼此的距离,问道:“你写得怎么样?”
李轲答道:“与你一样。”
“乱说。我好几题都不会呢,你肯定都写完啦!”梁乐以为他在逗自己,一点也没信。
接着她听到少年的声音于耳畔响起:“我不会骗你。”
“啊?”梁乐失笑,觉得李轲有点认真,“好啦,我相信你!”
现在还早,食肆也没有饭吃,两人决定还是回屋舍歇会。
梁乐推门进去,屋子里还留着昨天夜里被他们肆意放置的书本、火石,甚至还有被推倒的烛台。
她想到了昨夜的情形,脸颊透出一抹粉色,赶紧将这些杂乱的物件拾掇好。
昨天睡得晚,早上又起那么早,甚至在李轲的强势安排下,她还硬是被带去食肆用了个早膳,这会回来了屋子,见到自己的床,觉得困得不行,只想上去补觉。
方才回来的路上遇到了潘仁,他正抱着那本数算书如痴如醉,舍不得放手,估计是要看到下午考试了。但下午的数算她并不担心,没必要耽误这个时间,还不如好好休息的用处大。
李轲注意到她眼底的青色,只说午时喊她起来去食肆吃饭,便让她去里头歇着了。
躺在床上的梁乐把床帘拉开一道缝隙,想悄悄看着外头的李轲在干什么。但床与门实在太远,无论如何也看不到外间的画面,她撒开手,让帘子垂下,渐渐睡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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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数算对梁乐来说过于简单。即便她十几年没学过这些东西,但曾经被数字支配的恐惧仍印在她的灵魂深处,以至于只需要看两眼就能回忆起。
考题的“鸡兔同笼”、“方田”、“粟米”、“盈不足”这些题她只需要知晓在问什么内容,便能将答案解出来。
下午的座位经过重新抽签,她身边竟然坐的是潘仁。
见到潘胖胖被几道数算题急得抓耳挠腮的模样,她就忍不住想笑。还是被龚夫子看了一眼才勉强忍住了笑意,专心写自己的题。
题目不多,只有十道,而且在梁乐看来亦不算难,平日里夫子都有教过。只要他们都有认真完成课业,做对一半,通过考试是没问题的。
想到这里,梁乐不由联想到明日的八股文考试。既然数算题与帖经题都与平时夫子们讲课的内容有关,明日定然也不会相去太远。她入学以来上课还算认真,只要今晚回去再认真看看往日交的课业,入学试应当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