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隔日便要复试,她也不想太累着李轲,给他从家中带了准备好的饭菜回客栈里一起用了个晚膳,她没说上几句话,便匆匆告辞了。
翌日,又是一样的流程,只是今日的考生脸上显然比昨日轻松许多,他们已经跨过了最重要的一场考试了。
今日的试帖诗不会给他们的成绩带来太大的影响,若是说昨日的正试是主菜的话,今日的复试便只能算得上是饭后小食了。
梁乐目送着李轲进入考场,她满怀信心。与昨日不同,昨日的题量不小,答题再快也得写到黄昏时分,她亦是算好了时间才出来接的。但今日不过试帖诗罢了,李轲随时可能会写完了交卷出来,她可不能在家里头等着。
是以早已派小厮踩好了点,准备在一旁的茶馆中坐上一日,等待着他出来。
多日的阴雨过去,今日万里无云,晴朗的如同被清洗过一般,一片蓝挂在天际。
梁乐虽然不爱喝茶,但为了个好兆头,也点了个大红袍。
她不太懂茶,但这名字显然十分适合科举,考中了状元可不就是身着一身红袍吗,等会晚上给李轲也点一壶喝喝,多少是个好兆头嘛!
与她所料相差不远,今日果然题目不算太难,题量亦不多。她粗粗用过茶楼里的小食当作午膳,没过多久,便能看见零零散散的学子从贡院大门往外走。
这个信号让她放下银子就赶紧下楼,生怕自己没赶上。
但两人还是十分有默契,梁乐刚走到贡院门口,便正好撞见李轲出来。
“李轲哥哥!”梁乐迎上前去,“我们去哪里玩一会吧!”
李轲见了她站在门口等自己,心中欣喜异常,但又担心她累着了,将她带着走到一旁屋檐之下,才开口道:“你等了多久,这儿暑气太重,莫要热着了。”
“没事啦,我方才一直在那茶馆喝茶呢!”梁乐指指右边不远处的茶楼,讲述自己点的茶水,“李轲哥哥,我今日点了个大红袍,就是喝着有点儿苦,不过寓意倒是蛮好的,等会我们用晚膳的时候你也记得喝点啊!”
李轲对她偶尔突如其来的奇思妙想闹得失笑,见了她回忆起茶水的苦味时忍不住皱眉,又因为这莫名其妙的好兆头而要求自己一起尝尝,他只觉得仿佛一壶茶水打翻,湿濡了他的心田。
他伸手为面前人理了理匆忙赶过来而被弄得有些褶皱的衣襟:“好。”
·
复试结束两日后,便到了放榜日。
短短四个月,这样的阵仗梁乐已经是经历第三次了。
虽然不少学子考生们都在府试那一关就被刷下马来,但围在榜单前的人却是只多不少。
考上了院试就是秀才了,百姓们对这也是极有兴趣,甚至不少赌坊里头都开了赌局看谁能拿到这次的案首。
梁乐听梁桓说过几句,她倒是没想过要去赌——毕竟这案首肯定是李轲的嘛!
只是听到她家弟弟准备押别人的时候,她还是出言相劝:“弟弟,你还是押李轲吧,不然你这个月月钱倒不如扔水里听个响呢!”
梁桓哪里受得了,虽然从未见过,但他早就看那个叫李轲的不爽了。他念书不算好,但和梁乐毕竟是一个爹妈生的,脑子也不算差。这些日子他见了梁乐对李轲那般上心,多少也猜出来自家姐姐到底是为什么忽然间便同意替自己去书院了。
虽然他的目的达到了,但是姐姐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个外人,这件事还是令他十分不满。便是因为这一腔怨气,他也要押李轲不中!
那赌局之上,除去他之外,竟然还有一个人也押李轲不中,倒是吸引了他几分注意力。
李轲毕竟已是府试案首,只要不是出现重大失误或意外,凭借他最近治水的名声,也不会拿不到这个秀才。他不押李轲中是因为他对李轲有意见,但这个人又是为了什么?
难道还真的有这种傻子会觉得李轲考不上?
好歹是自家姐姐帮衬着的人,他自己可以看不上,却不愿意还有别人看不起李轲。
他顺着那扔银子的手看过去。
——原来是冯远。
自从上次府试落第后,冯远便收起了往日嚣张的气焰,也甚少出门走街串巷,甚至这次水患时,听说他也代表冯家出了一份力,一直在城南开粥棚救济流民。
这事一时之间倒是引为佳谈。
梁桓得知这事后,还去与他姐姐说过,说这冯远许是改了性子,也不必再担心他会不会报复李轲了。
梁乐倒是不以为意,她还能不清楚,冯远愿意在城东施粥,那是因为舒瑶家里也在做这事,他想找个机会接触舒瑶罢了。
还说冯家上钟家提亲了,只是钟家毕竟不是普通商户人家,对冯家这种财主似的不感兴趣,传闻还羞辱了他一番,说他连秀才也考不上,身无功名,如何敢成家,闹得冯远许久都闭门不出,不知在家中如何。
梁桓心里惊疑,没想到今日能在此处看见冯远,等会回家要和他姐姐说一声,看这样子,冯远怕是还恨着那次的泻药呢!
赌坊的事梁乐自然不知晓,她与李轲在这贡院门前远远站着。
嘈杂的声音从榜单贴出来开始就没停过,梁乐真的是挤也挤不进去,只好在外头等着,想着等这些人看完了自然就散开了,他们再去看便是。
但今日却不消得他们亲自去看,便听到被围得满满当当的人群中传来了一道呼声:“又是李轲!他是案首!”
这声音传出来,除去惊疑不信的,便是注意到了李轲所处的位置前来道喜的。
“李兄,恭喜啊!”
“小三元啊李兄,不愧是我江南学子!”
……
不论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跑到李轲跟前打了个招呼,他听着心烦,眉宇间染上几分不耐,又看梁乐倒是兴致勃勃,不忍扫了她的兴,直站到再无人到他身前来时才招呼站在一旁阴凉处的梁乐:“看够了?回吧?”
这些人往日里都看不上李轲,从他府试起就一直唱衰。后来李轲治水有功,得了百姓们的夸赞,又被这些学子们嫉妒,经常能听到传言说若不是李轲运气好被分去了兴县,今日这有功之人就得换个人了。
这样的话早就让梁乐不高兴了,这会李轲拿了案首,还不好好趁机打他们的脸。
看到那群人一脸菜色却不得不展现自己胸襟与文人之间的友好关系,前来向李轲道喜的时候,梁乐就感觉十分有快感,恨不得这场面再来个十次八次才好。
这一会看得她心满意足,她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朝面前脸上有些无奈的少年人说道:“李轲哥哥,恭喜你呀!”
·
院试过后,自然不会如同府试一般直接便散了。
按照往日习俗,放榜日的隔天便要举办一场簪缨会——为了庆祝学子们考上秀才,在科举之路上向前了一大步;也是对于他们将来登科入仕、成为高官显宦的一种美好祝愿。
簪缨会被设在晚上,邀请了所有学子们参加。当然,落榜的学子们即便受邀,也多是拒绝的,他们并不愿意待在这个其余人都考中了而自己却只能来年再来的环境里。
梁乐虽然不算学子,但也并未被阻止参加。李轲毕竟是案首,多带个她,没人会多说些什么。
夜幕降临,灯笼高高挂起,里头的火焰亮得耀眼夺目,如同一道星光灼破了天际。
此次簪缨会由赵学政负责,他坐在上座,珍馐佳肴如流水一般被侍女们摆上来,放在这些考完试后神色轻松且兴奋的学子们面前。
赵学政作为主考官,管理了府试与院试,中途还治了个水患,今日也是难得舒缓,高兴得很,拿起手中斟满酒的杯子:“诸位都是我朝未来栋梁之材,今日能齐聚一堂,实属我赵某之幸啊!”
不少学子起身举杯附和道:“赵大人哪里的话!”
“赵大人谬赞!”
还有些机灵的学子,借此机会与赵学政套近乎:“都是恩师的功劳!”
“小子日后必将报答恩师择卷之恩!”
……
李轲向来不爱凑热闹。在一众学子之中,他独得很,从不搞小团体,这大抵也是赵学政如此欣赏他的缘故。
其余人都跑去赵学政桌边与他敬酒,想着今日能多露露脸,给自己的未来多铺点路。唯有李轲,他的身边只有梁乐一人,此时正夹着一道天一湖三白吃。
这菜是道吴郡名菜,由白虾、银鱼、白鱼所制成,皆需新鲜捕捞上来的鱼才能做出来,这鱼受时令所限,出水便死,运输存储都十分艰难,也只有这八月的苏州才能吃上了。
梁乐往日里嫌这菜麻烦,甚少去吃,但今日有些高兴,竟也夹了几筷子。
李轲在一旁看着她将白鱼夹至碗中,夹了块肉就往嘴里塞。动作随意得令他担心,只好将她的碗筷接手过来,亲自为她细细将里头的鱼刺都挑出,确认不会将她卡着,这才又还给她。
梁乐长这么大,还从没有人替她挑过鱼刺。
她家中虽有丫鬟,但毕竟是要吃进嘴里的菜,被别人用筷子捣来捣去,哪怕是干净的,总觉得有些不舒服,她便对外称自己不爱吃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