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娘那会便神色不佳,脸上半点血色也无,只能虚弱地握着李轲的手。
她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未等出声,又是几句咳嗽。
李轲见他娘亲如此情况,心急如焚,背上娘亲就往许大夫的医馆跑。
可没想到,等了半天,得到的却是这消息。
他情绪激烈,眼眶泛红:“大夫,您救救我娘吧!要什么药我都能想办法!”
男儿膝下,少年落泪。
许大夫便是年过半百,也不免为之动容。但这脉象……人之将死,除非是华佗再世,他实在是无力回天了啊。
素娘对自己的身体情况一清二楚,她早已有了感觉。
早在中秋那时,她便来寻许大夫看过,那会便知晓自己时日无多了。如今能撑到现在,已经是老天爷给她留下的日子,趁这机会,还能多看看轲儿,她已心满意足。
只是……见不到轲儿将来参加科举,金榜题名之时,多少有些可惜。
她没什么力气,只挥了挥手,让孩子过来。
许大夫知晓这是他们母子之间的对话,默默退了出去,给他们留下一方空间。
李轲呼吸沉重,整个人还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此时的他不再如同之前那版沉稳冷静,终是有了几分孩子气。他握住自己娘亲的手,贴在脸边:“娘!”
素娘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好孩子……咳咳……没事的,将来都会好的。”
她见李轲似是还有话要说,拦住了他:“轲儿,娘在你习字的木桌下放了几锭银子,咳咳……是为娘的多年攒下的,你便拿着它们去赶考。
“娘亲相信……你会光宗耀祖的。”
她眉眼间满是慈祥,李轲却听得落泪。
他并未哭出声响,紧紧压抑住自己,喉咙颤动,但悲痛蔓延在整间屋子之中,始终无法淡去。
素娘轻轻将他抱在怀里,像是他小时候一般,抚摸着他的后背,口中轻柔缓慢地唱着曲子,哄着他入睡。
她近日时常咳嗽,嗓音已有些沙哑,但自幼在江南水乡中养出来的语调依旧婉转动人。
“吾本是,采荷女。
“春去秋来长日在。
……
“他年荷开叶盛时,
“吾儿金榜题名日。
……
“去日苦多离恨少,
“唯愿平安喜乐多。”
唯愿平安喜乐多。
一曲唱罢,没有粗粝的咳嗽声响。
只留下闷沉的悲痛,与绝望的恸哭。
第13章 漫长的分别 约定无法遵守了。
初夏时节,江南的暑气还未发,但不少人家已然换上了轻薄的纱衣。
四面环水的小亭中,两个少年人对坐着纳凉。
他们容貌相似,姝色惊艳,只是一位面庞更显柔和一些,另者棱角更显锋利。
“姐,你就帮帮我吧!”少年看起来十四岁左右的模样,此时眼里满是期盼,拉着面前另一个人的衣袖撒娇。
“不去。”梁乐不紧不慢地对着池里扔鱼食,不一会儿便聚集了一群红黑色的鲤鱼到她面前,争抢着落尽水中的食物。
梁桓已经求了他姐姐三日了,但对方始终不肯松口。
他将自己派人寻了好一阵子才买到手的昆仑玉佩拿出来,栩栩如生地雕成了玉兔形状,十分可爱:“姐姐,好姐姐,你弟弟我是真的读不懂那些什么书什么经的啊!让我去那白阳书院念书,我真的会死的!”
数日前,梁桓爹娘告诉他,给他向白阳书院递了封进学书,半年后便要准备去进学了。
白阳书院在他们江南府算得上是第一大书院,却并不在府都吴郡,而是在并不算远的临安。传闻本朝延绵至今,白阳书院已经出过数十位状元郎了,可谓才气浓郁,天下不知多少读书人日夜向往。
但要进这书院却不容易,其一是通过江南府的童试,也就是当上秀才;另一种方法则是捐钱。古往今来,银钱办不到的事还是少数,何况只是个小小学院。
白阳书院再有名气,也不是靠国库养着的国子监,不能靠那一股子才气活着,文人再是傲慢,也不得不为黄白之物低头。
因此白阳书院每届收学生,都会留出十来个位置给家世宽裕、或是权势滔天的学子们。
梁桓便是前者,他与梁乐一母同胞,爹爹是江南首富,家中从未缺过银钱。他爹娘便是不想让他将来念书考科举,做官,也希望能让自己孩子多学些圣人之言,将来不至于什么也不懂罢了。
家中自然也请过夫子教学,但他自幼比梁乐还要顽皮,加上身体也好,不论如何被管教、打骂,他就是不肯好好念书。他娘亲又时常不忍心,放纵他,久而久之,对他也没有办法了。
这会碰上了江南府的童试,白阳书院又要招收学子,他爹自然坐不住了,硬是要买个位置把他塞进去。扔到书院里交给夫子们管教,天高皇帝远,也不会觉得心疼,怎么想都是件好事。
可梁桓在家中也惯了,这吴郡都是他公子哥的地盘,让他去书院里过那种不许出门的苦日子,他哪里吃得消。
这不,来求梁乐替他去书院进学了。
自从五年前,梁乐在李轲家门口昏过去,再醒来便已经到了吴郡主宅了。
她那时昏睡了三日,访遍名医也没有办法,后来还是她娘亲突发奇想,给她换回了男装才让她有了好转。
自那之后,家中再也不许她穿女装了。
更糟的是,那三日的昏睡似乎将原主残留在体内的灵魂唤醒,原主幼时便该逝去,只是她到了这身体里,延续了寿命,却又阻止了原主的离开。
这一唤醒,更是将她折腾得缠绵病榻,一连三年,原主才终于远去,将这躯壳留给她。
不过这一番折腾,她也有了原主幼时的记忆,与家人相处起来更加轻松,就连以前一直与原主不和的弟弟梁桓,也与她融洽了不少。
原主爹娘对她也极好,以前不在身边,没有感受。这几年相处下来,她亦是感受到了亲情的珍贵,对此十分珍惜与感恩。
只是……
那时与男主的约定……
确实是无法遵守了。
又想起五年前李轲并未来送行之事,梁乐心中郁闷几分,她也不知李轲到底是何意,就连她后来好转了一些,寄过去的一封封信件,都没有收到过回复。
如此几次,她也便灰心了。
只希望将来再也不会遇到男主,只是按照原著所写,他这次并未被自己所害不能参加县试,一切顺利的话,应当已经殿试夺魁了才对,但自己从未听说过李轲的名字传来。
难道是太早参加科举,反而没能拿到状元?
她想不明白,但如今自己待在吴郡,一切都与原著不同了,她只想快快乐乐地在这度过一生罢了。
“姐,好不好啊?”梁桓还在为自己的未来努力,与他相比,他姐姐可是打小便念书的啊!而且他到现在还记得,他姐从原阳县回来,带的那一堆堆写满了字的宣纸,令幼时的他心生敬意。
梁乐回过神来,将手中的鱼食全部撒进水中,拍拍手,从他手中抽出那块玉佩,语气轻松:“这玉佩我帮你送给舒瑶姐姐,你就不必谢我啦!”
梁桓愣住,等她走远才反应过来,追上去:“等等!姐!你还没说同不同意呢!”
·
梁乐这几年,虽然时常在家中养病,但一个人也实在太过无趣,在家中宴会上倒是认识了几位闺中密友。
她男装之事在相熟人家中并不算什么秘密,因此也并不阻拦她与家里女儿一起玩耍,甚至对她还多了些同情。
在这江南吴郡,梁家富可敌国,钟家财力亦是不弱,虽在金银方面略逊梁家一筹,但钟家与官场上千丝万缕的联系却是梁家所不能及的。
钟舒瑶便是钟家女儿,梁乐的闺中密友之一。
梁乐知晓她最是爱玉,而梁桓方才拿出来的那块玉成色上等,剔透明净,触之更是如凝脂一般温润,是难得一见的佳品。
当即便决定拿来赠予自己好友了。
二人相识几年,情谊不浅,钟舒瑶确实对这玉爱不释手,也不推辞,只邀着梁乐一同去吴郡中最有名的天子楼用午膳。
梁乐不能着女装,但她内心深处还是渴望女孩能佩戴的首饰,与美丽的衣裙的。钟舒瑶亦知晓她这小女儿心思,时不时便拉着她出门逛逛。
那些脂粉珠钗,名义上都是梁乐买来送给她的,实则都被梁乐自己带回去了。
但梁乐为了钟家女郎一掷千金的名声在这吴郡也愈传愈广,闹得众人都以为两家要结亲了。
梁乐对此还有些愧疚,担心会耽误自己好友的姻缘,想着是否要在外人面前疏远些。只是钟舒瑶并不在意,她的亲事都得靠家中长辈决定,门当户对的人家都知晓梁乐的情况,如何会对此有何意见。
见好友是真的不放在心上,梁乐便也不再提这事了。
·
天子楼名气很大,传闻有一年,当今天子来此地巡游,见到了几位参加科举的考生于此楼上吟诗论文,当即兴致勃勃参与进去,还为这楼题字“天子楼”。后来那年钦点的科举三甲竟是两位都在这几位考生之中,一时传为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