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虽然理所应当,但他的心中升起几分闷烦,许是冬日的阴沉影响了他的情绪,他的眼中带上几分阴霾:“年关将至,理当回去与爹娘共享天伦,何必踯躅?”
听了这话,梁乐一直垂着的脑袋抬了起来,看向他的眼睛,似是想确定这话是真是假:“那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李轲哥哥……你不能和别人一起念书!”
这是她最担心的一点,自己回去了,男主万一有了别的同窗,那还不轻而易举将自己取代了。毕竟她对自己的科举水平还是心知肚明的。
李轲不懂这话何意,有些莫名其妙,看着她这犹犹豫豫的态度,并未说好也并未拒绝,只是淡淡道:“何时有过别人。”
这话在梁乐听来就是同意了,她得寸进尺:“李轲哥哥,我……我腊月初三辰时离开,你……能来送我一程吗?”
少年并未考虑太久,那日他不需去徐夫子那儿念书,应是有时间的,点头便答应了。又沉默了一会,他才问出心中的事:“那你何时归来?”
话一出口他便觉不对,原阳县本也不是对方的家,怎会用到“归来”这个词。
梁乐不觉得有何奇怪,对她来说,原主真正的家她自己从未去过,这原阳县说是她的家也没错。
“不会很久,我努力元宵前便回来。”她眸子晶亮,整个人就像是凌冽风中的一团火,话语从她的口中说出,渐渐点燃了李轲的心,“听素姨说,元宵时这儿会有花灯,我也想一起看看。”
似乎有一阵风吹过,与胸口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响。李轲望向面前的人,入了冬,她穿得更厚了些,领口处缝着雪白的绒边,却不显臃肿,反而平日里有肉的脸颊都变得小了一圈,精致小巧。
对方眸光闪亮,说出的承诺亦令他忍不住放在心上。不知不觉,他近日来积蓄在心间的压抑缓缓散去,笑意浮现在了眼底深处。
“好。”喉间滚出一个回应,他犹感到不够,重复了一遍,“明年我们一同看花灯。”
第12章 他没来送我 唯愿平安喜乐多。
腊月初三。
辰时已到,梁乐早已收拾好行李。
当然,主要是她的侍女们为她打理。
看着面前这两三辆马车才装下的行李,梁乐有些诧异,没想到不过来了这原阳县大半年,竟然多了这么多东西。
但是,她想到知礼为自己收拾的夏装——等她回来之后再穿不就行了,何必带走,如此麻烦。
不过她自己也有需要带上的东西。
比如——徐夫子留下的课业。
是的,知晓她年关要离开原阳县,徐夫子给她留下不少课业,从八股文到策论,厚厚的一沓让梁乐看得心中打鼓,怀疑莫不是徐夫子还准备让她一起参加县试吧?
不说她能不能过了搜身这关,就是真让她去,她这半吊子水平,也不可能考出个好成绩来啊!
心中想这事,她便没留神脚下,差点被及地的裙摆绊了一跤。
她今日并未着男装,反倒是吩咐知书为她梳起了女儿家的发髻,选了条芙蓉色缕金百蝶穿花长裙,又披了件月白色织锦镶毛斗篷。首饰自然也没忘记,原主不愧是首富千金,早已打过耳洞,也免了她再受一回疼痛。银质的耳坠并不过于夺目,但亦是为她增了一抹色彩。
身上玉饰随着走路叮咚作响,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平日里男装时,她本就仗着年纪小,面容雌雄莫辨,加之娇生惯养、细皮嫩肉的,分不出来性别。此刻这副打扮下来,明艳的色泽衬得她容色更甚,女儿家的柔和秀美亦是展露地淋漓尽致。一眼望去便能看出来长大后的动人容颜。
她今日换上女装,并非一时兴起,也是认真思考过好几日的。
中秋之后,她与男主的关系便突飞猛进。上回约好来年一起看花灯,更是和男主拉近了距离。还有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将要离开,男主对自己也关心了不少,可能是这会发现患得患失了吧。
梁乐对此倒是乐见其成。
便决定趁着这个机会,告诉男主自己女扮男装的事情,再卖惨说一下是那个江湖道士逼迫自己如此的,想必以二人如今的情谊,他是会原谅自己的。
何况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给男主慢慢想,她不在这儿,正好能让男主冷静冷静,反而能帮助他接受这件事。
可是……
梁乐忍不住又问了问知书现在是何时了。
“辰时三刻了,小姐。”知书跟着她站在府门外等了大半个时辰,穿得又不太多,在这寒风下,此时脸色已经有些发白。
她与李轲说好是辰时便要出发,后者有多准时她心中知晓,在徐夫子那儿进学时是从未晚到过的。且李轲答应要来为自己送行,怎得还不见人影?
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这么一想,她就等不住了。
知书声音有些发颤,劝道:“小姐,再不走,天黑前怕是到不了吴郡了。”
吴郡便是江南的府都,原身的家所在的地方。
这原阳县只是江南一个小角落罢了。
梁乐望望空荡荡的街道,今日太冷,现在又还早,连太阳都被挡在厚厚的黑云外,透不过一丝日光。
不能再等了。
可李轲还没来。
他怎会爽约?
不行,她得去看看到底怎么了。
梁乐走上马车,吩咐车夫:“去李轲公子家。”
车夫以为是要动身了,听她这句话愣了几息。
见马车不动,梁乐掀开帘子,语气染上几分烦躁:“我说去李轲公子家,听不见吗?”
李轲家并不算远,但那条小巷走得令她有些不耐,平日里这条路与男主一起走,也没觉得有多长,这会自己走几步,竟是感觉走不到头一般。
知书看了自家小姐这副模样,有些担忧,喊上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想着若是小姐不肯动身回吴郡的话,她只能让婆子硬来了。
梁乐只是想确定一下李轲的情况,再问问这人为何不来送行罢了。可到了他家门前,这扇不算大的木门紧闭。凑近门口,还能感到几缕透过门缝穿来的寒风。
“李轲哥哥!”她喊道。
一片安静。
“李轲哥哥,你在吗?”她抬起手,拍了拍门。
仍然没有答复。
“李轲!”
……
喉咙发疼,手掌也拍红了。
可里面仍然没有动静。
他不想见自己吗?
梁乐不愿这么猜测,这段日子她一丝如此的预兆也为察觉。
若是他想疏离自己,何必等到今日?
还是说,他已经来了,只是见到女装的自己,不肯送行。
梁乐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只是心尖有些发疼,果然不该换女装吗?
耳边是知书喋喋不休的催促:“小姐,我们走吧。”
她垂下眸子,手掌仍然贴在门上,木门粗糙,并未留下一点痕迹。
沉默半晌,知书甚至要让身边婆子动手,强硬将自家小姐拉走的时候,梁乐终于动了。
她取下腰上系着的那块玉环,晶莹剔透,翠色/欲滴。
若是他真的不想见自己,那便算了。
但她确实是女子,这事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变的。
留下这玉环,他大抵就明白了吧。
捏着玉环的手指发白,梁乐欲将之放在门边台阶处,等到里面的人打开门便能看见,也算是彼此道别了。
但她刚一弯下身,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倏地发黑。
指尖松开,玉环摔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动。
“砰”的一声。
她倒了下去。
这变故将知书吓住:“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她神色慌乱,不知自家小姐怎么突然变晕了过去,见到身边跟着的那个婆子,她思索片刻,心一狠,道:“将小姐带上马车,我们立刻启程回吴郡。”
婆子有些犹豫:“可……知书姑娘,不带小姐看看大夫吗?”
知书看看日头,不能再耽搁了。老爷夫人安排今日小姐得回到主宅,那便不能拖到明日。
“这小破地方能有什么好大夫,回吴郡,夫人自然会为小姐请最好的大夫来。”
她这么说,方才出声的婆子也不好再说什么,将梁乐驮起,带上了马车。
一切如来时一般安静,除了那块刚好滚落在台阶下,碎了一小块的玉环。
·
医馆内。
床榻上躺着一位女子,面色极差,苍白如纸,一方素帕遮住了她的面容,等到她咳完,那洁净的手帕中,竟染上了几片殷红血迹。
许大夫坐在床沿,正在为她号脉。
“脉象无力、滞涩,脉形散乱无根,心气失和,脉气不顺。”他收回手,摸了摸自己花白的胡子,“如此虚阳外越之症,怕是……老夫只能尽力而为了。”
这一点停顿出现在话语之中,虽并未点名,然在场的人都明了。
他的跟前跪着一个少年人,正是没能去送行的李轲:“许大夫,求求您,救救我娘亲吧!”
今日天未亮时,他仍在睡梦之中,却听到传来几声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把他惊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