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句话卡在喉间,她没法再说下去。
这小贩并非问她,而是在问她身前站着的这个少年。
方才追赶了一条街的疲惫与难堪再次于心间翻涌,她鼻尖发酸,顾不上倾诉一箩筐的想法,埋怨道:“你怎么不走了?”
李轲本不想再见她,但转身之际看到她低着头撑在一边,身体颤抖。
失去重要之人的不安与惶恐瞬间侵占了他,等到回过神来,他便发现自己已经站到了这里。
面前的人脸色惨白,鬓角微湿,嘴唇甚至有些发抖。
他想,即便是出于五年前的同窗之谊,他也得关怀一句:“你怎么了?”
“我……”梁乐想说她身体一直不好,禁不起这样折腾,但话到嘴边,却不想服输,“跑得急了些罢了,李兄若有事便先走吧。”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是追上来想与这人说话,可现在人回来了,自己又要让他走。
一旁的小贩还看着二人,不知这两位客人是要买还是不准备买了,被耽误这一会,神色也有些不好。
梁乐注意到了,拿出锭银子放在桌上:“耽误你做生意了,抱歉。”
说完,她看了仍站在面前的李轲一眼,想要离开,却又迈不动步子。
僵持之下,李轲终于开口:“梁少爷还是一如既往,拿银子砸人。”
他尾调上扬,音量轻微,梁乐若不是一直注意着,几乎要错过。
她想起自己刚一穿来的时候,原主刚好把李轲家的摊子砸了,自己也是拿了银子就要赔。
熙熙攘攘的大街,嘈杂喧嚣的吵闹,就连她支撑着身体的手都这么相似。
画面重合,她竟有些分不清今夕昨夕了。
嘴唇啜嗫,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李轲哥哥……李兄……”
她不知道自己想要说什么,只是身体仿佛已经脱离了控制,她看着眼前的少年。
直到一个钱袋出现在她的面前。
钱袋是灰色粗布缝制的,她从未用过这样的布料,但却一眼便认了出来。
——这是她在素娘病时送去的那个。
犹如四月间洒落而下的凉水,所有奔腾在心间脑海的汹涌情绪一瞬间平复下来。她听到少年冷冽的音色:“李某不食嗟来之食,梁少爷的银子,还请收好。”
她的右手抬起,指尖微微回勾,不想接过这个钱袋。垂下的眼睑缓缓抬起,注视着面前这个已然洞悉一切的少年,她心知没有否认的必要:“你如何知晓这是我给的?”
“里面都是碎银,但新旧程度无差,色泽相近,不会是我娘亲多年攒下的。”李轲声音淡淡,回答的话也说得拒人千里之外一般,令人不知如何接上。
原来如此。她那时穿来也不算久,对这些古代的银钱能有多熟悉,每日只要懂得怎么花就行,哪里会在意色泽新旧。
但素姨分明知晓,她若是愿意,亦是有机会去钱庄兑换的。之所以不这么做,是因为当时身体不适,还是想要孩子承她的一份情呢?
梁乐最终还是接过了这钱袋,她知道,以李轲的自尊是无论如何都会让她收回来这些银钱的。
她试图寒暄两句,绞尽脑汁也只能问出来一句:“素姨还好吗?”
少年面色不变,眸中却闪过伤痛。
梁乐一直盯着他,自然注意到了。她心中“咯噔”一下,原著里男主娘亲虽然身体不好,但始终康健。但李轲这副模样,莫不是出什么事了!
心知失言,她不敢再说下去,却听到少年回答了她:“五年前,便失恃了。”
素娘怎么会……
五年前,不恰是她离开的那年?
素娘当初带她是极好的,出于关心,她也忍不住问道:“是在……”我走之后吗?
李轲看出她想问什么,直接道:“你离开当日。”
梁乐没想到会是这样,所以他那日并没来送行,所以他并不是不想见自己了。
可是……
她心绪起伏,攥着钱袋的指节发白,她想问问这五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身前的少年看了她一眼,右手无意识地捏住腰前挂着的那块玉玦,郑重而又斩断过往一般地对她说道:
“梁少爷,就此别过吧。”
轻柔的风拂过,只留一片青色衣角在她眼前翻飞。
第16章 唯愿你平安 小师傅,我可否带支桃花回……
玄山之下,人头攒动。
来来往往的人流不知几何,面上带着虔诚与恭敬,一步一级拾阶而上。
空气中溢满檀香的气味,耳边传来悠扬的钟声。
尚是清晨,浓雾未散,轻薄的白色轻纱笼罩着玄山,顶端的寺庙如同剪影一般,影影绰绰,忽闪忽现,仿佛藏在云层之后的神佛一般,悄然注视着世人。
山脚下等着不少轿夫,专为不愿爬山的贵人们抬轿,平日以此为生。
梁乐从未坐过,她往常与家中娘亲一同来此,看不上这些任谁都能乘坐的座椅,自有安排好的软轿。
而今日她虽是独自前来,却也并未准备请这些轿夫。
说到求神拜佛,还是自己亲自走上去,来得诚心一些。
何况这次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
一阵带着寒意的清风裹挟着檀香吹来,梁乐深吸一口气,继续向上走。
她走得极慢,走上五步便要歇一会,虽来得早,但后面的人们已渐渐越过她去。
这玄山寺地处吴郡,又是千年古刹,名声不小,每日接待的香客络绎不绝,不论是求平安,亦或是求姻缘,都免不了来这儿拜拜。
这样的香客们都是常客,走起这青岩石阶来安安静静,不会有多少喧闹。
是以后方传来的那恍若闹市的嘈杂声只能是远方慕名而来的香客们了。
而在距离府试只剩两日之时,这一群书生模样的人正是本届准备考试的学子。
梁乐没想到正好会遇到这批人。
原著里面男主这会都已经登堂为官了,一切时间线都乱了。按照剧情说,男主三年前参加府试的时候,确实有这么一段来寺庙求签的情节。
但男主什么脾性,心高气傲的,即便有几个学子一再邀请他,他也不肯来这庙里,反而是一直留在客栈温书。
没想到时间变了,还是能遇到学子来拜佛。
不过想想也是,不管是哪年的科考,总得有一批求神拜佛的考生吧。想到这里,梁乐收回了打量那群学子的目光,继续攀登。
至于李轲?
他肯定不会来的。
此时估计留在客栈中念书吧。
·
爬到山顶寺庙之时已经快到正午,梁乐累得手脚无力,在寺庙门前的木椅上坐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面前的庙宇被挡在朱红色的大门外,古朴的气息扑面而来。
走进门便是那座鼎鼎大名的《碑阳记》,传闻曾有一位刘姓学子,赴考前曾来这玄山寺中拜过,后考中进士,继而回来还愿,并留下了一篇文章,被拓刻在寺前石碑之上。
此时这石碑之前正围了不少人,一部分端详着那上面遒劲有力的书法,不时笔划学习,另一部分朝着它俯下身子,竟也是在祈祷参拜,希望沾沾刘进士的才气。
梁乐看得诧异,没想到这些学子们已经求个功名到了这地步。但细想,自己来求符的行为也不必他们好多少,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她没走几步,便有相熟的小僧迎了上来,朝她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接着问道:“梁施主今日前来,不知有何小僧能帮忙的?”
她回了个礼,将自己记挂着的事说出来:“敢问文昌帝君应往何处参拜?”
文昌帝君便是常被挂在口边的“文曲星”,传说主宰功名的神仙。梁乐左思右想,为了科举拜这位神仙自然是最好不过。
但她对佛祖的不诚立时便暴露出来,这小沙弥听了她的问话,轻轻笑道:“梁施主,文昌帝君属道教神,这儿倒是不供奉呢。”
这话让梁乐本就因爬山而泛红的双颊更是通红,她没想到闹了个这么大的乌龙。往常她来这寺庙,都是为了求个平安,一时之间也并未在意过这些。
心中懊恼,她想到路上遇到的那些书生,他们来这儿拜什么呢?
她连连对这位僧人鞠躬致歉,好在对方脾气平和,并不与她计较。
好不容易下定决心选中的神仙没法拜了,梁乐心生退意,脑中又出现个新的主意:“还请小师傅带我去主庙一趟,我想求个平安符。”
李轲在文中本就是经天纬地之才,科举夺魁对他来说如探囊取物。其实自己替不替他求都不会有何改变。既然如此,不如求个平安符,祝愿他顺顺利利、平平安安地走上今后这条康庄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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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素斋后,她便被带来了这大雄宝殿。
宝殿正中,一座两人高的菩萨佛像端坐在前方,金身反着窗外透进来的日光,更显气势辉煌。
她睁开双目,以慈祥而凝重的目光怜悯世人,注视着匍匐在自己身下的一众信徒,为他们带来希望与安康。
梁乐端正跪在已经被摩擦得看不出原本模样与颜色的蒲团之上,神情虔诚,恭敬地叩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