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杜叶而言,丹月真的是深渊中降下的一束光,她又那般善良而聪慧,怎会叫人不喜欢。
……反观她,要让杜叶不去讨厌狗王爷,那才叫强人所难。
不知是第几次在心里暗叹倒霉后,她在杜叶身后出声:“夫郎应该还未吃午饭,这融芳斋新开,据说口碑不错。我们先上楼吃些小点吧。”
杜叶故地重游,即便身旁有倒他胃口的连王作陪,这会儿倒也不甚在意。
他当年仅与丹月来过这融芳斋一次,可就那一次,便成为他灰暗人生中,难得可以反复回忆的珍贵宝物。
他应了一声,跟在连灵身后上楼,任由小厮领着他们俩,落坐在了一个靠窗的隔间内。
斋内铺设整洁而雅致,一楼乃是常客大厅,二楼上设着各个包厢,以红色轻纱隔开,门口皆候着一两个衣装整洁的小厮。
连灵装模作样翻了翻菜谱,点了杯淡茶,随后赶紧塞给了杜叶。
她方才在宁安街一碗阳春面倒下肚去,又吃了两个肉包,早就把自己塞得满满当当。
乘着空闲功夫,拉过一个小厮到身边,赏了些碎银,吩咐他前往刘氏钱庄,叫管事的去宁安街候着。
不出一会儿,单子点完,两位小厮都礼貌的退出了包厢。
独留两人一时间面面相觑,相望无言。
杜叶端坐在位子上,很快撇过头不去看连灵,专心注视着窗外的风景。
连灵这会儿亦不想自讨没趣,便趴在桌子上,闭目假寐起来。
她磕在桌子上,隐约听得孩童们的欢闹,又或者是妙龄少年少女的笑声。
杯盏挪移,茶香萦绕。虽然声音繁杂,却不觉得吵,只觉得热闹和温暖。
晌午时分她确有些困意,这会儿听着这些声音,只觉头皮酥麻,意识也不停往下掉——
忽然一阵急促又响亮的脚步声从楼下哒哒哒的响起,猛地将半睡半醒的连灵惊醒。
她有些疑惑的撇过头,察觉到脚步的主人快步走到了自己的厢房附近。
“月儿!我看这边就很不错!我们坐这儿吧!”
少年的声线清朗干净,仿若夏夜一抹凉风。语气中又带着骄阳般的热情。
“两位客官,这边包厢有人了……”
杜叶忽然猛地从位子上站起来,隔着两层朦胧的红纱,直直得盯着外面出声的身影。
他呼吸微滞,面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连灵朝着杜叶看了一眼,心里咯噔一下。
不会吧?
不会这么巧吧!
第9章 哇塞快看是修罗场!
“相思,我觉得这桌也挺好的,我们坐这儿吧。”帘外响起温婉沉稳的女声。
“好!”帘外被唤作相思的青年高兴的应了一声,声线柔软粘人:“都听月儿的!”
香城小名其一便是相思子,丹月也素来喜欢这样唤他。
连灵尚且被突如其来的剧情展开砸的生活不能自理,便见杜叶从位置上挪开,快步往门帘处走去。
他神色乍看平静,那双素来淡漠的瞳仁此时却激动的轻颤。
欢喜酸涩与不甘种种焦灼都涌上来,几乎将他的理智烧尽。
是丹月!
他在心里将这两个字珍重的唤了一遍又一遍,似是要将其深深的敲刻在心间。
重生一世,他终于又再次与她相遇。
他眼眶骤然温热,伸出手拨开红纱,一时间只想掀开门帘,看看她的脸,好唤一声她的名……
“夫郎。”
身后的连灵忽然出声,声音轻而清晰:“门外那两人,可是夫郎的熟人?”
那只冷白的手陡然松开红纱,杜叶仿若大梦初醒,怔怔的转过头,有些茫然的看向身侧的女子。
她面容上还带着惺忪的睡意,漆黑的长发有些凌乱的垂在身侧,明亮的眸中带着些微倦,温声唤他。
夫郎。
他忽觉整个人都如坠冰窖,整个人踉跄着后退上好几步,许久才出声道:
“……是我认错了。”
他竟忘了,这一世隔在他与丹月之间的不仅仅有香城……如今还多了个连王……
素来温和平静的面容上出现终是出现了一丝龟裂。
他面无表情的坐回自己位置上,盯着桌上的茶盏,整个人忽然如一潭深不可测的死水。
放在桌下的指尖深陷掌心,猛地掐出艳红的血痕。
若早知会与丹月相遇,他昨天晚上就应该杀了她。
……又何苦与她周旋,再煎熬的等上一个月?
连灵见杜叶心有不甘的坐回椅子上,心里稍稍松了口气,拿起桌上半冷的茶水,心不在焉的一饮而尽。
倒不是她不愿让这两人相见,相反,她这一步才是真的为杜叶着想。
随着书本的进程,角色们总归会逐渐碰头。
可现下丹月香城完全不认识他,杜叶刚才那般贸然冲出去,怕是要将事情搞坏。
“两位客官点的桂花糕和碧螺春茶!”小厮忽的从外面掀起帘子,将糕点瓜子端上桌。
连灵随意应了一声,趁着红纱摆动的功夫,好奇的往外瞧去。
柔软透光的帘子正巧还有一角尚未掩住。从她的方向看去,似是能看到某人深红色的衣料下摆,正随着主人悠闲的抖腿而晃动。
随后帘子闭合,但也依稀可以见得外面两人模糊的背影:一个端坐着安静点菜,还有一个仿佛定不下心的孩子,隔一段时间就要站起来伸头过去看自己的同伴。
书中丹月性格沉稳,那方才自己看见的应该就是热烈如夏的男主香城了。
为了避免杜叶有所怀疑,连灵很快收回目光,喝着自己瞎点的茶水,拣上一些融芳斋送的小点心,定定心心边吃边赏起窗外的风景。
“月儿,你点什么?我想和月儿吃一样的!”
纱布轻薄,内厢两人又分外安静。便使得香城明亮的声音清晰的传进来。
“桂花糕,可你素来不喜甜,要不试试这个蔬点?”
“好!可我也想尝尝月儿的点心,要不你待会儿喂我一块?”青年的声音此刻简直清脆响亮到扎耳:“我也给月儿喂,这样就不浪费了!”
“干嘛还要喂,你来我这儿叉一块就好啊?”丹月耿直如钢板。
香城似是有一瞬间被噎住,随后继续理直气壮:“我习惯了!我和别人吃饭都得别人喂!”
好家伙!这脸皮和书上描述的别无二致,果真是堪比城墙的厚啊!
连灵在心里哇塞了一声。
这时,桌对面传来了筷子猛地磕在碟子中的声响。
连灵骤然觉得房间内的空气愈发僵冷,一时间只敢捏着茶杯瞅着窗外,不忍心看自家夫郎的脸色。
杜叶缓缓抬起头,神色如常的看向帘幕。
桌上雪白的桂花糕被戳成了细腻的泥,如开春即将化去的一团脏雪,堆积在碟子上。
“你忽悠谁?”似也被香城逗到,丹月嗓音中带着一些笑意。
“好月儿,你喂喂我好不好?”少年拉长了语调恳求道。
“唉……行行行。”
厢房外你侬我侬,两人蜜里调油。
厢房内鸦雀无声,两人安静如鸡。
周身氛围如今愈发压抑,连灵一开始倒还如坐针毡浑身不自在,但时间一久,反而自暴自弃的冷静下来。
他没法与丹月见面,这笔账总归会算到她头上,现下自己再怎么难受,也改变不了这么个事实。
手中新茶温暖,香气扑鼻,连灵轻嗅后心下渐松。
便决定当次鸵鸟,蒙头只管喝茶嗑瓜子。
待到小厮为厢房外那两人上好菜,香城与丹月边吃茶边聊,十分快意。
有不少次丹月斥责香城安静些,莫惊扰到旁人。
香城便会笑着应下,但每每与丹月谈论到默契处,还是会高兴万分,声音便会不自觉的拔高一些。
隔着一层红纱望去,他们俩如此契合,如此登对,宛如天造地设。
杜叶凝视着帘外两人模糊的身影许久,似乎可以透过那层薄薄的屏障,看见丹月惬意而单纯的笑颜。
她从未如此对自己笑过,上一世总是她面色冷肃的护在自己身前,回忆里也多是是她的背影。
与她相并肩的……永远都是香城。
眸中的光一点一点变得黯淡,他倏得又捏紧手中的瓷杯,将溢出喉间的苦涩咽下。
他垂眸,执起筷子从碟中夹起一团雪白,缓缓放入口中。
回忆中的清甜却未蔓延至口舌,他心中苦涩,柔软的糕点此时吃起来也味同嚼蜡。
连灵目光悄悄瞥向杜叶,他不再看向厢房外的两人,只是低着头安静喝茶,恨意和不甘如今都逐渐烟消云散,微垂的眸中隐约可见寂寥和孤独。
她几次欲起身,但最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僵坐在原地。
连灵很想去安慰安慰他,哪怕是以一个朋友,甚至陌生人的身份都好。
即便对他的感情无望,但总归还是希望自己喜欢的角色能好好的,永远开开心心。
可她倒了八辈子的血霉,穿到了狗王爷身上,如今便连这一点也做不到。
杯中茶水已涸,唯有湿漉的茶叶散发着微不可闻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