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是稳稳当当,毫无波澜的坐在那儿,一副油盐不进的清高模样。
思及此,渠宁冷冷开口:“杜叶。”
杜叶回过神,看向渠宁:“父上有何吩咐?”
“灵儿出发前往夏狩,你也要同去。”渠宁目光依旧落在连灵身上,眼神温和,声线语气却是不容置喙:“狩猎之时说不准要出什么意外,你要好好照看她。”
“夫郎也去?”连灵愣了一下:“爹爹,夏狩山高路远的……”
“他是你夫郎!”渠宁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一眼连灵:“刀山火海都应随你!何况区区夏狩?”
可他当我夫郎也就只有这一年啊……
连灵苦着脸,郁闷的拿筷子翻弄着碗里那两块青瓜:“何苦劳烦他陪我走这一遭,皇宫肯定也会有随队的大夫在啊。”
若不是下人和杜叶在一旁,他指不定拾起筷子揍她脑袋。
这没眼色的!
轻吸一口气,渠宁揉了揉眉心:“医馆的事情我来帮你们办成,如今他留在家里也无甚用处,去西山就当活动活动身子骨。”
“行……。”她叹了口气,又暗中将那两块瓜片拨到饭底,给自己拣了块红烧肉。
杜叶也点头,安静的应下。
晚膳过后,趁着下人收拾碗筷的功夫,连灵从胸口拿出那封书信,递交至渠宁面前:“有人托我将这个带给您。”
渠宁靠在椅背上,正欲翻书,手中动作猛然顿住,皱着眉接过信封:“对方是谁?”
“大理寺柳少卿的弟子,丹月和香城评事。”
“不认识。”渠宁摇了摇头,将信封放置在桌上:“我过会儿再瞧。”
“你们在外乱逛了一日,还是早些休憩。”渠宁望了望窗外夜色,随后瞥了一眼连灵:“听下人说,昨晚你们没圆房?”
连灵迅速涨红了脸:“爹你未免管的太宽了!还有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渠宁嗤笑一声:“李伯给你们收拾房间,发现柜子里那条被子铺地上过,背面全是花生印子。”
“我……我昨日太困,回屋就倒地上了。还是夫郎贴心给我盖的被子。”
“你骗鬼呢?”渠宁重新摊开书本,有些没好气道:“我倒是不急着抱孙,可你们好歹给我睡一张床上。”
连灵心下干笑。
她委实还是觉着自己一个人睡比较……安全。
“多余的被褥我也收走了,别再让我发现你们分床睡。”他说道此处,有些不耐烦道:“出去吧,早些休息。”
待到两人应声,相继离开。偌大的竹涛阁唯余他一人。
他这才从书中面无表情的抬起头,目光落在那封微黄的信帖上。
封条完整的贴合着,一看便知并没有被人打开过。
屋内下人也已经离开,阁中唯有细微的,烛火寂寂燃烧的声响。
夜风从窗外吹拂进来,便使得火光一阵猛烈晃动,似是要随时熄灭。
他放罢手中的书,伸出手拈起那封书信,并未将其打开。
而是将其一角凑近那影影绰绰的烛火,面无表情的看着它逐渐如红莲般燃烧,最后化作一片灰烬。
第13章 他好像做噩梦了
“夫郎,吃瓜不?”
她穿着一身雪色短褂,双腿盘坐在床榻上,腿上又放着一个搪瓷盆,里面装着半颗小西瓜。
“夜色已深,妻主还是快去洗漱吧。”杜叶摇了摇头,从隔间的屏风出走出来。
他发稍上微有湿意,素洁的脖颈上隐约能瞧见一些似有若无的热气。
连灵听到回答,有些失望的哦了一声,埋头又将瓜吃得干净些,随后听话的跑去洗脸洗手。
屋内还留有下仆打过来的干净井水,她将嘴角的甜味洗净,方擦干脸,忽又听得屏风外的杜叶出声询问:“妻主不喜青瓜?”
“啊?”她疑惑的从屏风处探出脑袋:“什么青瓜?”
“……没什么。”他很快改口,顿了顿,问道:“妻主睡里面还是外面?”
“我睡外面吧。”面上一热,一想到要与杜叶同床共枕,她说话也不大顺溜起来:“睡里面,我……我怕把夫郎挤下床。”
她挪蹭着回到床边,便看见杜叶着一身皎色内袍,背对着自己和衣而卧。
漆黑的长发松松的系着,垂落在他身后,看上去长而细软。
连灵分外庆幸对方背对着自己,长这么大以来头一次和男孩子一起睡觉,她现下有些害臊。
可又猛然间回想起昨夜生死一线,心里又有些犯怵。
她紧张过头,上床的动作也好似慢慢摸上良家男子床沿的采花贼,屏住呼吸,动作又轻又缓,生怕惊动了身旁的杜叶。
她悉索的给自己盖好薄被,眼睛紧盯着窗外,整个人直挺挺的侧在床上,僵若死尸。
身后传来那个人特有的味道,如青草尖儿上的夜露升腾,如今萦绕在她鼻间,干净而清冽。
这怎么睡得着!
她在心里哀嚎了一声,随即缩进被子里。
杜叶感觉披在身上的被子被卷走一些,便轻轻翻身,看见身旁之人似是不嫌热,将自己严严实实卷在了碎花色的被窝之中。
夏夜再冷也冷不到哪里去,他有没有被子倒是无所谓,便稍稍直起身,也不急着睡去,而是若有所思的凝视着那团白色的布团——
打从成婚当日,他便觉得自己面前的人不是连王。
行为举止,音容笑貌虽有和上一世重合的地方,但更多的时候只觉陌生。
生活习惯与性情的变化,按照府内下人的说法,也是最近才出现剧变的。
就比如说方才,渠宁还依旧觉得她喜爱吃青瓜,为她择菜,连灵却将其藏起来。
这一世,虽形形色色的人与事皆不如他所料,好似与原先一世大相庭径。
可仔细想想,这一世的连王也是其中最为古怪的那一个人。
越想越觉得身旁之人可疑,她如此熟悉那王爷的一切,面上也看不出伪装的痕迹。
她究竟为了什么目的而来?
白日间,那双明亮的眸子忽的又浮现在他脑海之中。
他一怔,有些走神。
连灵那番剖白,轻飘飘的从回忆里飞出来,随后栖在他耳畔,久久不愿飞去,一遍又一遍的回响。
他很快回过神,将那点胡思乱想移除去。
若她真不是连王,自己与她素不相识,怎会莫名喜欢上他?
怕是其中还有些什么缘由……
多想无益,反正不论如何,一年之后两人便会分道扬镳。
这假王爷的目的,他才懒得去推敲。
他轻轻摇头,背对连灵睡下,呼吸逐渐轻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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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炷香的功夫后。
碎花团子静悄悄的掀起一个角,连灵见他似乎已经睡了,这才从被窝里探出头来。
她伸长脖子,确认杜叶怀里确实没藏什么凶器,便将那团薄被重新展开,轻轻盖在了自家夫郎的身上,免教他夏夜着凉.
被子一角铺整到内床沿时,她忽的碰到一块凸起的地方。
连灵一愣,下意识便隔着厚厚的被褥凉席摩挲上去,越发头皮发麻。
她赶紧缩回手,假装没发现那把刀子,哧溜的滚回自己的被窝。
用来杀她?这倒不至于,如今杜叶没有杀她的必要。
这刀应该只是用来防她……只要自己乖乖睡觉,应该还是能完好的见到明天的太阳。
她咽了一口口水,一时倒不敢再背对着他,只得抱着被子翻身,直愣愣的看着杜叶的背影。
皎白而轻薄的衣料隐约透出一些肌肤的暖色,他似有些不安,微蜷着身体,呼吸凌乱。
“越……师……”
连灵眨眨眼,悄悄凑近他:“夫郎?”
他颈间出了些薄薄的细汗,眉头紧皱,闭着眼睛哑声的呢喃。
越师?
奇怪啊,就算说梦话,也该喊丹月的名字才对?
书中有这号人物?
她想了半天,也没回忆起这‘越师’究竟是谁,若不是杜叶在梦中胡言乱语,那便是书的后半段才出现的人物了。
“钩吻……一钱,半数……煨冰糖……”
这是在说什么草药方子?
连灵犹豫了一下,见他神色苦痛不堪,还是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杜叶的肩膀:“夫郎?醒醒?”
他被惊醒,本能的迅速缩到床角,忽见得面前之人是连灵,更是倒吸一口凉气,左手马上摸上了床沿。
“夫郎!”情急之下连灵猛地喊道。
杜叶回过神来,见面前之人满脸关切和紧张:“可是做噩梦了?”
连灵还未待他回应,便起身取了半盆凉水,缴干布巾递给他:“夫郎出了冷汗,先擦擦,缓一缓神。”
他过了片刻才冷静一些,松懈下来,接过毛巾,低声道谢。
“先别急着入睡,夫郎不若出门赏赏月色,过会心安定下来了,再回来睡觉。”连灵建议道。
“……也好。我亦想好好一个人静静。”
他将布巾放回水中,有些魂不守舍的下了床,替连灵将水盆放回了桌上。
披上淡青色的外袍,点上一盏烛火灯,沉默的推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