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灵心思流转片刻,从铺上起身,又重新坐回了椅子上:“夫郎。”
“妻主唤我何事?”
许是觉得眼前之人命数将尽,杜叶语气中带着几分温柔,微微弯了眼角。
“其实圣上亲自为我们赐婚,本就是件非同小可的大事。”连灵认真的看着对方,一字一句道。
“杜叶明白。”他耐心回道。
“虽我心中……的确是有些喜爱你的。”连灵顿了一顿,随后继续说道:“但是考虑到,一辈子是那样的长。若是我们的确做不到夫妻和睦,即便是圣上的旨意,我想我最后,也会前去恳请他收回这个意思。”
杜叶愣了一下,有些惊疑不定的顿在了原地,一时间接不上话。
“这也并非全是为了夫郎。我亦想找个愿意真心待我的人,安稳的度过一生。
“来做个约定吧,夫郎。”连灵从椅子上站起来,绕道椅自后面,状似寻常的握住了椅背,装作冷静的看向杜叶:“我们以一年为限,若是一年后你我依旧夫妻不和,那我便恳请皇上颔首,与你和离。”
她考虑到君命难违,自然不可能刚大婚就急着再分,且她亦包含着一些想与杜叶共度人生的私情。
一年正好,不长不短。
看一出感情到底能不能有结果,也勉强足够了……
“你也不必担忧我们和离后的事情。你既已成家过,倒也不方便再回宫中,我会赠一些盘缠给你,你可随意找个营生度日。”
说到此处,她接着继续道:“若是夫郎想回商国,还是须得等上一阵子。”
“之前我在偏院看到几个眼熟的宫中侍卫守在各处,思及两国纷争方消停,圣上还是有在看着你的。”连灵随口胡诌道。
听到此话,杜叶僵着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作,也不吭声。
连灵见状,再继续诚恳的往下接道:
“但你如今嫁给我,以后便是我的内人。即便是圣上,以后也不好再这般监视着你。”
他无言的立着许久,神色难辨其意。
直到看得连灵心中发毛,握紧椅背,打算下一刻直接先发制人时,他才低声道:
“……妻主,很为杜叶着想。其实我心中,对这突如其来的婚事,确实有些无措……”
连灵微微松了口气,松开抓着椅背的手:“夫郎放心,我绝不强人所难。”
“不过这一年内,我们还是要做出些夫妻的样子的。”
连灵瞥了一眼对方的袖口,随即笑着说道:“还是趁早洗漱,明日我们一大清早就得去拜见父上呢。”
杜叶缓缓应了一声,随后沉默的转回身,将手上的饰品都放回梳妆盒中。
他凝视了压在盒底的小刀片刻,想了想,还是没有再重新拿起来,将珠宝匣子关上了。
连灵见状,这才转过身擦了擦额上不易察觉的冷汗,平复了一下还在微微打颤的四肢,慢悠悠钻回了被窝。
她一松懈下来,便觉眼前发黑。
但还是强忍着不睡着,屏息去听对方的动静。
杜叶站在原地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走上前,将房间内的红烛一一吹灭。
独留一支烛台,托在手中,方便他看清往回走的路。
他踩在地上,发出一些细碎的响声。
随后就着屋内的隔间置放的水盆,将脸上的脂粉洗去一些,再缓缓擦干脸。
昏黄的烛光影影绰绰的照在他素净而略显苍白的脸上。
他朝向已经在地铺上拱成一团的连灵望去,脸色不见方才的惶然不安,神色唯见冷漠无情,和几分若有所思。
而地铺上的连灵,早已在不知何时,抱着被子毫无所觉的沉沉睡去了。
第6章 仔细想想还是摸鱼适合我
连灵睁开眼睛,落入眼帘的是明亮的天光,和窗边啁啾的麻雀。
古朴的窗木框,刷着一层淡香的漆。
温热的风卷起地上的红纸,还有坚果的味道。
她有些茫然的从地上竖起身子,便看见一名青年坐在镜边,正拾起桌上缥色的系带,松松的系在漆黑的发尾。
“谁?”她微微歪着头,有些反应不过来,为什么卧房如此陌生,又怎么还有个陌生人在……
那人轻轻转过头,眸中倒映着她的影子:“妻主?怎么了?”
见到那个人的样貌,昨夜种种这才尽数回到她脑子里
不是做梦,自己真的和杜叶成亲了……
“我睡得太沉了,竟然一时间没记起你来。”连灵摇了摇有些眩晕的脑袋,伸展了一下有些泛酸的四肢,掀起被子起身:“现下是什么时辰了?”
“太阳刚升起来没多久,家丁还未曾来唤我们。”
杜叶从椅子上起身,将一旁备好的衣袍搭在手臂上:“我来为妻主更衣。”
脱去昨日那身朱红喜袍,如今他外着一身竹绿,内袍雪白,清雅无双。
神情却也不似昨日那般热情,而是一如他那微寒的衣色,语气和眼神都带着疏离和冷淡。
应该是我昨日揭穿了他,他也懒得再装起来了。
恩,这样也挺好。本就不必假惺惺的。
摸了摸自己稻草窝一般的头发,连灵点了点头,也不推辞,当即大咧咧伸开手,享受起美人为自己更衣。
她向来不怎么把坏情绪带到第二天,此刻心态是前所未有的平稳。冷静垂眸看着杜叶为她展开玄色的长袍,披在自己身上。
那双手有些笨拙的为自己抚平衣服上些微的皱褶,似是因为有些紧张,腰封处总是系不好。
自然了,好歹是个小皇子,他往常才是被服侍的那一方,当然做不来这些事。
“这儿我来就好。”她低声轻笑,平稳的挪开对方的手,自己将腰封系好。
“还有洗漱。”杜叶复又提醒道。
连灵抬头,看了看对方的神情,便了然道:“我自己来吧。”
你脸上把“我不愿意”写得也太明显了些。
连灵虽然有点郁闷,但也不好自讨没趣,只得自己走到梳妆台前,理顺自己一头杂毛。
杜叶走到床边,将自己与连灵换下来的衣服和被褥叠放好,随后便兀自站在床边,凝视着窗外的一株桃树。
夏日以至,树上的桃花已然落尽,郁郁葱葱的细长叶下,依稀可见青色的果实。
“咚咚。”
门外传来敲门声,软糯的孩子声音响起来:“王爷,奴婢早春来送早食啦!”
“进来吧,门没锁。”她一边为自己束好银冠,一边喊道。
门口很快探进来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矮矮的小姑娘跨过门槛,仰着头将两份粥食和早点放在了桌上,随即候在了门边。
一双亮晶晶的眸子一会儿瞧着杜叶,又时不时看向连灵。
年纪真小,应该是哪个下人家的孩子,怪水灵可爱的。
洗漱好后的连灵拿布擦了擦脸,走到桌旁坐了下来。又随手从果盘中拈起几块糖,示意她伸手。
“啊!谢王爷!”小丫头脸一红,小声道着谢接过糖块。
连灵点头,拾起勺子埋头喝粥。
待到两人吃完饭,早春跑出去唤了另外一个小童过来,将碗筷收拾了,随即在一旁带路,领两人前去会见渠宁。
漫步在偌大的连王府,夏日早上温度和光线都是最好,她这会儿倒是有些惬意的欣赏起园林之中的风景起来。
青柳垂水,湖栖绿荷。叶下隐约可见彩色的鲤鱼游动穿梭,再配上小鸟婉转的鸣叫。
属实是赏景摸鱼的好时机。
若是待会儿没啥事,倒是可以叫下人拉上两把椅子,带着杜叶来这里嗑嗑瓜子聊聊天,增进一下感情。
“王爷,杜夫郎,竹涛阁已经到了。”早春停住步伐,站在隔间门外道。
连灵点了点头,牵住杜叶的手,轻轻敲了敲门:“父上?我与夫郎前来拜见您。”
“进来。”有些低沉的声音从竹涛阁中响起。
连灵便推开门,领着杜叶一道进去。
连灵的父亲名为渠宁,乃是翰林院学士渠流华的膝下第三子,在百官春会时与连王遇见相识,一见钟情。
又恰逢门当户对,便正好喜结连理。
虽然原本狗王爷烂泥糊不上墙,但是她母亲连澜可是当年赫赫有名的人中龙凤,文武双全。
渠宁本身也是当年小有名气的才子。
上一代两人都如此优秀,原身王爷却只继承了一坨渣渣,若说究竟是为什么,唯一的解释大概就是老天爷想要平衡一下吧……
渠宁性格不外显,比较安静不爱做主,但这时见到连灵,还是隐约露出了几分温柔的笑意:“你来了。”
“拜见父上。”
渠宁轻轻颔首,说道:“如今你已成家,已然要有些女儿的担当,凡事也要为自己的家室考虑些。”
“我虽只是一介男子,但凡能告诫的,还是要好好告诫你……”渠宁一顿:“虽然你天性顽劣,不服管教……”
“孩儿知道。”连灵见榻上的人说到此处似是有些无奈,不由得出声:“孩儿知道成亲不是儿戏!”
"昨日迟来是孩儿糊涂,平日里闲散惯了,什么也不愿放在心上。"她恭谨的跪在地上,朝着多为自己操心的父上道:“可孩儿如今有了家室,便也或多或少有些理解了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