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起来时,池萤踏出申报馆时的步履有些沉重,宴之见她情绪低落,在一旁出言安慰道:“没事儿,他过段时间自然会想通的。”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池萤扯出一抹浅笑,“其实无论我做与不做什么,都不会对未来产生太大的影响,但既然身处在这个时代,总觉自己还是应该做出点努力,才不算是白来一趟。”
“你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各人都有各自的路要走,”宴之替她将车门打开,用手扶住车门顶框,“我明天可能要离开沪市一段时间,我会把我的两个保镖留给你,但你还是尽量不要单独出门。”
“要是宗和真的有心来折腾一下,也不是我躲就能躲得过去的,”池萤坐回车内,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而且我和他之间,也总要有一个了结,那还不如让他早点来呢。”
“也是,就他这么个武夫,在你手上估计也讨不到什么好,”宴之点点头,随即又从座位旁拿出一个木盒递给池萤,“不过还是要有点防身的手段,赤手空拳在这个年代是行不通的。”
池萤将那木盒打开,只见其中躺着一把做工精致的左轮小手枪,她将那手枪拿在手中掂量了两下,笑道:“谢了,我本来还准备去黑市里订一把的,这下倒是帮我省了不少大洋。”
“会用吗?”宴之见她终于展开笑颜,不由得松了口气,语气也多了几分暧昧,“我可以提供一对一私教服务哦。”
池萤熟练地将子弹上膛,对着车窗外眯着眼比划着,“不了,之前出国待过一段时间,国外你也知道,不怎么太平,所以平常喜欢去靶场练练手。”
随着“砰”地一声枪响,车窗外一颗枇杷树上,一颗黄澄澄的熟果应声而落,好在此时车已经开到了城郊,周围并没有路人,只有一群鸟雀惊觉飞起。
宴之十分做作地拍了拍手,一脸惊讶道:“哦!原来你竟是传说中的女枪神,失敬、失敬。”
池萤白了他一眼,将手枪收回自己的手包中,此时车刚好停在了杜宅门前,她推门下车,回首冲他挑了挑眉,“傅老板不用送了,就祝您一路顺风吧。”
今日的独家洋房显得有些冷清,杜母并未组牌局,而是独自坐在花园里的凉亭内发着呆,杜父也只是在窗边静默地抽着雪茄,见池萤归来,冲她招了招手道:“囡囡回来啦。”
“爸爸,”池萤上前两步站到他的身侧,“您今天怎么得了闲?不用谈生意吗?”
杜父将雪茄放到一旁的雪茄架上,叹了口气摇头道:“今日东北战事一起,原本的几场饭局也取消了。”
池萤静默了片刻,突然问了句:“爸爸,您决定好了么?”
“……”杜父身形微顿,随即缓缓点了点头,“嗯,我已经和你妈妈说了,让她将家中打点妥当,下月初我们就一起去澳门。”
池萤倒是并不意外杜父的决定,他自然有自己的人脉,对于时局的认识也比她更为透彻,如今他们家与宗和没有过多牵扯,也不用受他的牵制,去澳门是最好不过的选择了。
池萤扶着他一道坐下,问道:“那您的经理人找好了吗?”
杜父却摇了摇头,“不找了,这边的铺子能卖则卖,等我们过去了再做些新的生意吧。”
“爸爸,我说过,我是不会和你们一起过去的,”池萤笑了笑,“您和妈妈过去正好,那边气候更好些,冬天里也不会太冷。”
杜父直直望着她,半晌后颓然叹了口气,声音也似是突然苍老了不少,显得有些沙哑:“你已经是大姑娘了,自然有自己的主意,爸爸也不能硬把你带走,但是……你真的决定好了吗?”
“嗯,”池萤笃定地点了点头,“过去您曾经跟我说过,人活一世,总要在这世上留下点东西,我没有您做生意的本事,不能把咱们家的生意做得更大,但好在笔杆子比别人用得顺些,能留下几个能让人记住的字,也不算白来一遭。”
“好……好,”杜父别开眼,拍了拍她的肩,似是欣慰又带了几分哽咽,“那过几年,等我和你妈妈老了走不动了,你可要早点过来,我和你妈妈才能安享晚年啊。”
“爸爸,您放心,我会的。”池萤反手握住杜父的手,安抚地轻拍了拍,复又突然想起什么。
“哦对了,爸爸,您之前屯的纱布放在了哪个仓库里,就不用处理了,直接交给我吧。”
杜父抬眸看向她,目光透露出疑惑,“你要做什么?……捐给政府吗?”
“他们哪里会缺咱们这点纱布,”池萤笑着摇了摇头,“爸爸,这您就不用操心了,反正临时出手也卖不出什么价钱,您就当已经贱卖了吧。”
杜父皱眉盯着她,半晌后,终于还是点头应允下来。
接下来几日,杜家显得有些忙碌,由于杜父的刻意隐瞒,杜母并不知道池萤不会跟他们走的事,还差人帮她收拾着行礼。池萤也生怕她情绪不稳,并没有说破这件事。
三日后,池萤正在教室内给学生解惑,突然听得有人唤她:“杜先生,有人找!”
她循声望去,见到教室门口那人时,不免有些惊讶:“马编辑,您怎么来了?”
“杜小姐,还好您还没走,路上有些堵车,我还以为要去您家里跑一趟呢,”马编辑抚着胸口缓着气,“我们……我们史经理有事要找您。”
池萤立刻点点头,“好,我这就去。”
二人一道来到申报馆,可还没踏进史经理的办公室,她便听见门内传来了愤懑不平的吵嚷声。
“呵,什么攘外必先安内,居然能说出这种话来!”
“就是说,还没开始打就先丢了士气,养那么些兵就是为了内讧的吗?”
“亏我之前还觉得他们有谋略,呸,丝毫没有大局观念,这样下去是要亡国的啊!”
池萤敲了敲他的办公室门,将音量提得比往日高了些:“史经理,是我,杜萤。”
那扇们迅速被打开,史经理见着她,终于露出一丝笑意,“杜小姐,您来的正好,来来来,我来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震旦大学新闻系教员,杜萤杜小姐,之前自由谈上的那篇《贞女》便是杜小姐的作品。”
池萤还没来得及客套,便又听他继续道:“今天找杜小姐前来,便是为了之前商谈的事情,杜小姐,我决定了,我们申报一定要改版!”
第103章 竹马的白月光14 今日怎么不见您身边……
池萤在门外听了半天,自然也了解他为何突然动了这个心思,笑着点了点头道:“好,史经理,您想怎么改,需要我做些什么?”
史经理示意池萤坐下,“这个嘛……我觉得还是按还杜小姐之前的办法,先从自由谈下手,增加些时评类的内容。”
“嗯,那史经理可能要和原本的风月作家好好沟通一二了,”池萤看向沙发上的另外几人,“……..不知这几位是?”
史经理一拍脑门,“哦对对对,我都忘了介绍!来来来,这几位是咱们沪市的作家,这位黎先生,也和杜小姐一样是刚留洋归国的。”
那位黎先生看上去二十七八成的样子,长相有些圆润,见着池萤面色有些微微泛红,“杜小姐,久仰大名。”
“黎先生您好,”池萤同他握了握手,“不知黎先生之前在哪国留学?”
黎先生回道:“法兰西,巴黎大学。”
“哦,那可是个好地方,我之前在英格兰留学,倒也曾在假期里去过巴黎,”池萤笑着转向史经理,“史经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是准备让黎先生接手自由谈吧。”
“我正有此意,”史经理抚了抚胡须,点头道,“黎先生之前是哈瓦斯社的编辑,对于报纸管理经验丰富,文字功底又颇为深厚,所以让他来接手自是再合适不过了。”
他顿了顿,复笑着继续道:“不过嘛,我自然也希望杜小姐能加入我们报社,成为自由谈的中坚力量。”
“那是自然。”池萤欣然应允。
自那日后,黎先生便对自由谈进行了一番大刀阔斧的改革,将原本的鸳鸯蝴蝶派风月小说连载统统拦腰斩断,全数换成了进步作家的评论和杂文。申报馆对于战争的态度,也从原本的保守,转变为了旗帜鲜明的激进反抗,在沪市乃至全国的报纸中独树一帜。
半个月过去,杜家的生意也基本商上交割完毕,杜母也不是傻的,这段时间自然发现了池萤有些不对,每日里正常去学校上课不说,连下班后都经常不见人影。
她当面质问了池萤,池萤倒也没有隐瞒,将自己的打算尽数告诉了她。杜母倒是比她想象中冷静不少,并没有抱着她痛哭流涕,抑或是拦着她不让她出门,反而颇为冷静地交代她生活中的注意事宜,甚至还带着她到厨房转了转,教了她几个家常菜的做法。
这一日早清早,是杜父和杜母离沪的日子,他们将自己的行礼放上了车后,双双立在杜家洋房门前同池萤道别。
杜母并没有歇斯底里的哭泣,但眼眶依然有些泛红,声音哽咽道:“囡囡啊,妈妈要走了哦,你一个人留在家里,要注意身体,晚上不要睡的太晚,早上也要记得吃饭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