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过后,学校里迎来了新年的第一天课程,池萤今日刻意没有布置作业,学生们齐齐欢呼“杜先生万岁”,她也被他们的情绪所感染,毕竟这些真挚的笑脸在这个时候已经十分罕见了。
“杜先生,你现在是准备去报馆吗?”池萤刚踏出教室门,便被人拦了个正着。
池萤脚步一顿,冲眼前的人点了点头:“嗯,正是,钟先生今日还有课吗,不如一道?”
“好,那就多谢了。”钟元白笑着推了推眼镜,和她并肩而行。
去岁腊月里,钟元白第一次托池萤在自由谈刊发自己的文章,他的视角独特,故而文章引起的反响不错,黎先生和史经理也赞赏有加,这几个月过去,他便也成了自由谈中的一名固定作者。
随着和他的往来增多,池萤也基本上可以完全确定,钟元白就是被系统抓来的那个新手。
钟家是做木料生意的,祖上传下的产业,过去家境十分殷实。钟元白十六岁便被家里送去美利坚留学,但当他学成归来之后,却发现自家遭人算计,几乎将所有家当全部变卖才能补上窟窿。
钟元白从一个富家公子一落千丈沦落成了家徒四壁的破落户,全家十来口人只能挤在一座小院中过活。他学的也并医学这种有一技傍身的专业,写稿挣的钱根本不够一家花,整日里又在家中又被爹妈叔嫂轮番轰炸,谁都想想从他身上榨出一点银元。他不得一刻安宁,精神几近崩溃。
这些都是池萤旁敲侧击打听到的,但既然钟元白后来能重振旗鼓,又转变思路去学校里当了教员,大概率也是因为换了个芯子。
池萤估计他走的应当也是绝地求生逆风翻盘的路子,剧本确实有点恶俗,但自己任务在身,总还是要帮上一把的。
池萤家的车一如往常停在了学校门前,二人前后坐上了车后座,静默了一阵后,钟元白率先开口道谢:“杜先生,还是要多谢您出的主意,不然……我家里可能又要折腾一阵儿了。”
“没什么,举手之劳而已。”池萤笑着摆摆手,示意他不用放在心上。
钟家上个月确实闹出了些丑事,钟父为了一百银元的彩礼,死活要把他的妹妹嫁给一个有些家底的老鳏夫。钟元白自然不愿意一个无辜的妹妹受苦,但钟父已经收了对方的彩礼钱,也不知藏在了什么地方,无论钟元白说什么就是不肯退。
而他一个月的工资也就三个银元,就算预支一年的薪水也凑不够,一时间焦头烂额,连上课的时候都愁眉苦脸。
池萤询问了他家的情况后,先让钟元白悄悄将他的妹妹带出来,暂住在了自己家中,再让他和家里说是妹妹自己不愿出嫁逃跑了,反正这个年头儿若是有人失踪,基本上也没什么找回来的希望。
钟家虽然生气,但也没法再赔个姑娘给对方,只能不情愿地退了彩礼钱,而钟元白从那以后也从家里搬了出来,住进了学校的教工宿舍,每个月从工资中抽两个银元交给家里,也不算辜负了家里过去对他的付出。
不幸的原生家庭不可能自己变好,碰上了只有两个字:快跑。
钟元白顿了顿,又问道:“我妹妹她……最近还好吗,没有给杜先生添麻烦吧?”
池萤点了点头,笑道:“好的很,你放心,钟小姐乖巧又懂事,正好我家里也缺个伴儿,开心还来不及呢,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那便好,”钟元白缓缓松了口气,接着目光有些闪躲,嘴唇翕合了半晌,复小心翼翼问道,“杜先生……今晚可有空?”
“嗯?”池萤也没想太多,摸着下巴思忖片刻,点点头道,“……..今天先去报馆确定选题,然后去成衣店拿两件衣服,应该……也没什么别的事儿。”
钟元白轻咳了声,“杜先生,我这里有两张今晚的电影票,不知……你有没有兴趣?”
此时汽车恰巧停下,伴随着一声尖锐的刹车声,池萤不由得微微晃了晃身子,她扶住前排座椅坐稳,有些疑惑地看向钟元白,“钟先生,你是想请我看电影?”
钟元白率先下车,又绕到池萤那边替她将车门打开,垂眸问道:“是,杜小姐,我想和你一起你看一场电影,你……愿意吗?”
池萤不由得微微有些恍神,看他这意思,是要跟自己约会啊,不过仔细想想也是,自己对他的帮助于他而言,确实更像是一个异性的主动示好,想偏了一些好像也不算太奇怪。
就像一开始宴之在朝堂上对自己的另眼相看,也让她误会了对方的动机,结果后来被打脸……啧啧啧,算了算了,黑历史不提也罢。
“她当然不愿意。”
池萤还没来得及回答,便听得他身后传来一道略有些冷峻的男声。
她探头望去,冲那人笑了笑,“哟,你回来啦?”
“我自然要回来,”宴之上前将她从车上扶了下来,斜斜扫了眼一旁的钟元白,“不然总有人惦记你,我能放心么。”
钟元白的面色一凛,冷冷道了句:“好久不见,傅老板。”
宴之将池萤拉到自己身边,握住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大衣兜里,神色也有些不善,“钟先生,做好你自己的事,别的就不用你操心了。”
“傅先生倒也不用对我这么有敌意,不过是各凭本事罢了。”钟元白淡淡扫了他一眼,随即迈步越过二人,径直走进了报馆内。
“说了让你不要理他,怎还能让他坐你的车呢,”宴之对着他的背影轻嗤了声,又将池萤的手握的更紧了些,“他还想和你一起看电影?嘁,长得不怎么样,想得倒是挺美。”
池萤挑了挑眉,“那怎么办呢,怎么说我都是他的引导者,多少总要负点责吧。”
“你已经收留他妹妹了,他还想怎么样,”宴之替她拢了拢围巾,轻哼了声道,“这人就是蹬鼻子上脸,千万别给他好脸色。”
“哦——”池萤状若恍然大悟,“所以一开始你对我忽冷忽热的,就是因为怕我想太多然后缠上你吧。”
“不不不,你记错了,根本没这回事,”宴之立刻摇头否认,忙表忠心道,“绝对没有什么忽冷忽热,我对你那可是一见倾心不可自拔。”
池萤嘴角抽搐了两下,撇撇嘴道:“呵,得了吧,我又没跟你计较这个,你就别恶心我了。”
宴之笑了笑,随即从兜里掏出一个红丝绒的小盒子递到她面前,“喏,没能陪你过年,特地来给你赔罪的。”
池萤将那盒子接过后打开,只见一颗圆润的紫色珍珠吊坠静静地躺在其中,在阳光的映照下散发出温润的彩色光泽。
她将那珍珠坠拿在手中把玩了片刻,还算满意地点了点头,“唔……行吧,虽然这东西我也带不走,但你的心意我还是领了。”
二人一道进了报馆,池萤向门房笑着打了声招呼,“冯伯伯,新年好呀,史经理今天在吗?”
门房也笑着回道,“杜小姐新年好,史经理去杭州家里过年了,说是今天回,但现在还没来呢,可能在路上耽搁了吧。”
“杭州啊,那可是个好地方呢。”
池萤和他点了点头,正准备上楼去自由谈的编辑部,却只见门口急匆匆跑进来一个人,一边跑还一边疾呼着:
“不好了,不好了!”
“马编辑,出什么事了?”池萤见他神色慌张,忙上前询问道。
马编辑抚着胸口,气息还有些不稳,“史经理他……他在从杭州回来的路上,被特务在郊区设伏,现在全家……生死未卜。”
第107章 竹马的白月光18 恭喜你,你可以死不……
“什么?”池萤神色一凛,“马编辑您说清楚,史经理究竟是在哪里被特务设伏了?”
“我……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但就是在杭州到沪市的公路上,”马编辑喘着粗气,皱眉回忆着,“这个消息也是我好不容易才从我们的线人那里得到的,细节都无从考证。”
池萤点了点头,紧接着继续问道:“那生死未卜是什么意思?”
马编辑叹了口气,“史经理一家的车子在路上被特务逼停,可现在车子在路上,但是人不见了,所以才说生死未卜。”
“好,我知道了。”池萤消化了这些信息,便立刻转身出了报馆。
宴之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拉住,“怎么了?你要去哪儿啊?”
池萤的语气还算冷静,“去找人,从杭州过来只有一条公路,我顺着公路过去总能找到他们的车子,史经理身体不太好,靠步行跑不了多远,所以我现在过去应该也还来得及。”
宴之看着她蹙了蹙眉,终究还是点点头道:“行,那坐我的车吧,比你的车能快一些。”
池萤也没和他客气,“好,那就赶紧出发吧。”
宴之的车是这两年的新款,比起杜家的老爷车自然马力强劲不少。因着是年节后的第一天,沪杭公路上的车大部分和他们相向而来,他们的行进方向倒也算通畅,一路全速前进并没有碰到什么阻碍。
宴之见池萤一路一言不发,只盯着窗外发愣,便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发什么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