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缙掏出刻着灵华宗暗纹的药盒,满眼都是小星星。
指尖相触,甘缙表情些微不自然:“那个……最迟三日我们对完账,一定给道友玉简传讯,你能来最好,不行的话,外事寮也可以给你送过来。”
“只要钱到位,什么都好说。”顾法宁微微一笑,想着北堂菘被反噬后元气亏损,应该缺这玩意,回头就去坐地起价。
快走到半山阁,甘缙好似想到什么,脸色有点微妙:“道友,你在师叔祖那里做事,容易吗?”
“这有什么不容易的,单纯的金钱关系,我没有什么出格的想法。”
顾法宁觉得少年的小心翼翼有点好笑。
甘缙抿嘴一乐,卷翘的睫毛一眨一眨,露出孩子气的开心。
下午的阳光和煦,少年笑容绚烂,顾法宁却觉得背后一阵冷飕飕。
她鬼使神差地转头。
不知什么时候,半山阁上空,黑色巨蟒吐着信子,蟒身几乎缠满整座建筑,景元化站在蟒首,阴沉沉地凝视她和甘缙。
顾法宁:……
她凉了,上班迟到了。
“师叔我错了,我不该第一天上晚班就迟到。”
顾法宁抖着手端来药,跪坐在景元化面前,低头挽尊:“您先保重身体,别耽误病情。”
师叔虽然眼睛伤愈,但落了个头痛的毛病,平常不宜情绪动荡,他性情喜怒无常,在魔域犯病还好,十万雪山的魔物杀杀也就自己消了气。
但顾法宁觉得今天很悬哦。
她干笑着挽尊:“师叔喝药,我不值得您大动干戈。”
言外之意,您别犯疯病,别朝我撒气。
好在小鹤已经帮她换过房中陈设,药提前温在炉子上,她只负责端给师叔。
景元化的脸在夜明珠的辉光下看不清神情,屋里冷气凝结,没来得及倒掉的旧茶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黑蟒又变回原样,缠在景元化苍白的手腕上,嘶嘶地朝她吐信。
她本以为师叔会发脾气,会让她滚,没想到他居然一口抿完药,而后嗤道:“那小东西哪来的?”
顾法宁想了想小东西是什么。
……应该是和她一道走的甘缙。
好像理解师叔为何发脾气了。
她镇定开口,尽力降低甘缙在师叔面前的存在感:“灵华宗的打工仔,给钱就来的,师叔不必理会他。”
“很不错,在我眼皮子底下蝇营狗苟。”景元化冷笑着开口,“我有让你跟其他男子说话吗?”
顾法宁一思索:“师叔,您和我的协议没提这项。”
……
砰地一声,碗被砸了个四分五裂:“收拾东西,滚。”
顾法宁麻利滚了。
她捂着心脏回了药房,早听见声响的小鹤战战兢兢:“主子没喝药?”
“喝了,然后发脾气。”
小鹤像听到什么诡异的东西,蓦地瞪大眼:“主子居然喝药了!”
顾法宁朴实道:“应该是我这张脸的功劳,像师叔的故人。”
“那你这个替身做的也不怎么样嘛。”小鹤平平无奇地哦了声,“那位仙子在的时候,主子还会笑。”
好气哦,想反驳但是无从下嘴。
也就竺岚月那等有金手指的人才能降住老疯批。
女主珠玉在前,她怎么做都摆脱不了鱼目混珠的心虚感。
真是可笑。
顾法宁越想越恼火,不争气的眼角一酸:“师叔叫我滚。”
小鹤很同情地拍拍顾法宁的脑袋:“虽然我今年才二百五十一岁,但主子叫我滚过无数次,你看开点。”
“习惯就好了。”
“老子不干了!”顾法宁恼羞成怒,转身朝外走,“现在就去问灵华宗还招人不!”
“出不去的,你一回来主子就下了禁制,你走不出这里半步。”小鹤懒洋洋地喊。
顾法宁不信邪,堪堪走到楼下,不远处的紫竹林忽然扭曲起来,平地一道惊雷劈在她脚旁。
她吓了一跳,回头就见景元化站在窗前,手上雷团还未熄灭,噼里啪啦作响。
景元化朝她勾唇,笑意潜藏不容置喙的威胁:“回来,乖。”
“师叔的话,你也不听吗?”
顾法宁想开口,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张不开嘴,身体不受她控制,只能绝望朝原路慢慢走去。
一步一步,朝师叔越来越近。
景元化蹲下|身,欣赏着顾法宁恐惧的脸,指腹在她面孔摩挲,缓缓滑向下巴:“这是什么表情,我有那么可怕么?”
冰凉的触感像毒蛇游走,顾法宁被掐住下巴,不得不抬头看向景元化。
师叔鼻尖贴近她的脸,毫无瑕疵的五官骤然放大,长眉犀利,凤眼含光。
第一次离师叔如此之近,顾法宁只想哭。
他嘴角带着笑意,眼眸却不含一丝温度:“你害怕的样子不像她,我不喜欢。”
顾法宁眼泪打着转,身体骤然一松,跌倒在地。
景元化冷冰冰丢给她一句:“不许在我面前哭,以后都给我改了。”
第8章 带你走
砰地一声,师叔自己进了半山阁。
门外,顾法宁抹掉被吓出来的生理泪水,忍住朝他吐口水的作死行径。
这就是传说中疯批师叔的占有欲吗?
“冬梅,马冬梅。”小鹤在药房小声叫她,“来这边,我有话跟你讲。”
顾法宁跟小鹤坐在一起,愤愤然道:“ 占着茅坑不拉屎!”
“……”小鹤忧愁地抓着羽毛,“主子居然没对你怎么样,上一个不听话的人已经凉了,尸体跟十万雪山缔结在一起,融入了修真界。”
顾法宁觉得他说的都是废话:“我死了,师叔不就连故人最拙劣的影子都看不到了吗。”
她暗戳戳夹带私货:“师叔的故人,是不是叫竺岚月?”
小鹤很迷惑地看着她:“不是,但主子嘱咐过我们不许告诉你。”
然后继续看着炉子上的药:“今夜不会太省心,仙子走后主子困于心魔,一发脾气便犯病,劳烦你用仙子的语气姿态哄哄主子,大家都好过。”
顾法宁是个俗人,只喜欢钱和美少年,撇掉部分尊严做替身倒没什么太大感触:“行。”
小鹤拿出一摞纸,密密麻麻写满字,仔细给她分析重点:“……这是仙子的习惯,这是主子笑过的次数,老鹤们跟主子在暗渊下呆了半年总结出的,你仔细学学。”
顾法宁沉默了一下,有点羞愧。
她高考要是有这劲头,哪会打工猝死穿进这篇狗血文。
景元化斜倚在桌上,略微有些失神,本不想理会顾法宁去哪,她那么爱钱,第二天准保自己回来。
可顾法宁真走时,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手。
真可笑,明明只是个空有其貌的替身,粗鄙,贪财,当着他面找小修士。
被逮住了还喷人,就隔着几道木板墙,哪会听不见。
粗鄙中居然有点傻气的可爱,和记忆中的她隐约重合。
暗渊是万魔的坟场,上古的经卷都不曾提过能有人从里边活着出来。
但对他来可说,上来不过有些棘手,但也没难到哪里去,魔进不来,他不出去,正好养伤再战。
可他没想到里面竟然还有活人,还是个擅医的姑娘。
姑娘想出去,他需要灵药,各取所需。
他的眼睛被毒箭刺伤,没能看清楚姑娘的脸,依稀见轮廓就知道是个标志的美人;但他觉得很好,省的出去后被男女之情牵绊。
姑娘似乎也没想赖着他,大多时候安安静静,偶尔心情好会和他的鹤仆说话,讲她的宗门和师尊,以及自问自答,为什么师尊不来救救我呢?
听姑娘和他出自同一宗门,师尊是他某个不成器的师侄。
缘分很奇妙,景元化很想笑。
因为你的师尊觉得你死了,没人能从暗渊出去。
姑娘便木木地应一声,反问道,那你呢?
我无门派,是个自我放逐之人。
他当时这般回答。
姑娘还是很心善,暗渊底下危险与奇遇并存,沉积着数万年未采掘过的灵草珍宝,她出去采药,景元化唯恐她迷失道路,便采两人眉心血牵丝为线,一举一动都受他掌握。
后来他伤愈,本着人走不留空的道理将暗渊一通洗劫,便先派老鹤送姑娘上去,作为回报,他打算屈尊纡贵将师侄一顿收拾,再将姑娘收入门下,提成师侄的平辈,好好羞辱一番那些人。
可等他出了暗渊,只看见老鹤被揍得七荤八素仍在地上,不远处追杀过他的魔兽在舔爪子。
魔兽身边血迹斑斑,唯独不见他未来的弟子。
牵丝断了。
不知是眼伤复发还是怎的,景元化那日眼中崩血,屠尽暗渊百里活物。
老鹤痛哭流涕求他回宗门治伤,他只是冷冷一笑。
累了,懒得治病。
还是老友许斯循着味儿找来,揪着他离开魔域,替他止了血,很同情地告诉他相思病要早治。
我这是疯病,跟相思没关系,景元化嘲讽地反驳。
许斯没话可说,拉着他到处散心,然后……
他看见了朝他奔跑的顾法宁。
惊喜过后,是巨大的失望与无能狂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