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口漫上痛彻心扉的酸涩,又被顾法宁强压下去。
她笑着开口,就好像昨日无事发生:“此屋是我家,此妖是我杀,要想出此门,留下五千上品灵石。”
竺岚月不安看着顾法宁的脸,扭动胳膊牵扯到伤口,疼得她扑簌簌掉眼泪:“我…灵石我师尊,会给您的…谢谢仙子…”
“阿巴阿巴阿巴!”顾法宁挑剔地看着她,“怎么连普通发都嗦不清楚,一看就不是本地人,外地返乡你有核酸检测吗?”
竺岚月焦急地解释:“不不不是的仙子,我…只是看您像…”
“阿巴阿巴阿巴!”顾法宁继续学她讲话,“小朋友你看我如花似玉是否有很多问号?”
她挑剔审视一番不知所措的竺岚月:“你穿白裙子没我好看。”
昨晚情况仓促,叶夫人在顾法宁的衣橱里找了套绣白玉兰的衣裙给竺岚月,都是景元化按他想象中白月光的尺寸裁制,顾法宁身量高挑正合适。
小小的少女缩在略宽的衣裳里,楚楚可怜,盯着顾法宁的眼神,像被主子抛弃荒野,和野豹狭路相逢的家猫。
顾法宁觉得有点好笑,眉尖一挑:“长的像我,是你的荣幸,赤霄宗没人告诉你吗。”
好似想到什么,竺岚月全身发起抖。
师叔不在,她肆无忌惮:“你来青阳城找师叔祖,或许也有我的缘故,对不对,我的——小替身。”
竺岚月瞳孔骤缩,桃粉的唇失了血色:“您…您就是师尊的那位…顾师姐?”
顾法宁缱绻一笑:“她早就死了,死在赤霄宗心照不宣的沉默下。”
她掐住竺岚月瘦尖尖的下颌:“我就站在你面前,你看我几分像从前。”
“你又在干什么!”
景元化站在门口,声音听不出喜怒,眼神从未有过的陌生。
顾法宁从善如流地解释:“没什么,她该换绷带了,我…”
景元化没听她继续说,绕过她缓步走向竺岚月,小心翼翼坐在床榻边,抬手捋了捋少女软软的头发,轻生问:“还疼吗?”
鸦青色的衣摆掠过顾法宁的手,被法衣上的符文刺到的手背,隐隐作痛。
师叔忽然转头,对她耐心道:“眉眉似乎很怕你,你且先出去,钱的事找小鹤。”
……
“好。”顾法宁笑起来,没什么犹豫就走了,“祝道君万事胜意。”
竺岚月小脑袋歪在男人肩上,懵懵懂懂听他俩说话,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第21章 霜白
多年后首次面见长辈,加之掌门嘱托,珩玉真人见景元化时极尽礼数。
他着一身霜白的赤霄宗法衣,沉然行弟子礼:“师侄珩玉,问承原师叔安。”
景元化斜坐在上首,淡淡嗯了声:“起吧。”
修真界谁人不知承原道君性情暴戾,不高兴了到处杀妖斩魔寻开心,不过既然他没滥杀无辜修士,也懒得在凡人界找事,仗着辈分大年纪小,资质高深的可怕,修真界与他平辈的老家伙们宠爱这个最小的师弟,便随他去了。
爱怎样就怎样吧,咱们阿景还是个孩子呢。
师叔不喜宗门庶务,待客态度不好不差,气氛微妙一会儿,珩玉真人试探着开口:“晚辈听闻师叔昨日带回一位弟子,实不相瞒,她是晚辈的徒弟,来叨扰师叔便是为了她。”
一说起竺岚月,珩玉真人眉角眼梢都泛着为人师的和煦与慈爱。
景元化越看越不顺眼:“所以?”
“孙辈叨扰烦不胜烦,晚辈带她回去抄书,收收她乱跑的顽劣性子。”
叶夫人送来些外事寮的药膏,灵华宗医修研制的药在修真界声名显著,竺岚月伤好得很快,她在修士中的天资不错,只短短一下午便能下床活蹦乱跳。
她从内室探出头,看见师尊坐在外边,立即欢喜地展开笑颜,提着裙子一溜烟儿跑过来,紧挨珩玉真人坐在景元化对面,俏皮道:“谢谢师叔祖救治晚辈,弟子知错,让师尊担心了。”
竺岚月双手合十,扬起笑脸:“师叔祖是好人,一点儿都不像外界传闻的可怕。”
景元化没对她发过脾气,珩玉真人不可能说长辈的闲话,即便有小人多嘴,但顾忌到自己的狗命,也不会直接在人眼下作死。
看她跑来,与师尊亲亲热热坐在一起,景元化绷紧面皮,缓和的神色又开始阴鸷。
“本君随手一救,别把本君看做什么好人,你来青阳城的目的怕也不简单。”
珩玉真人低头:“师叔教训的是,应掌门所托,晚辈前来迎请师叔回宗门,坐镇秋招之后的名剑大会。”
景元化:“这么多年了,昇阳那犊子再不成器也都是掌门,怎么不亲自来请本君,偏偏是你?”
他看了看珩玉真人带病气的苍白面容,横眉冷对:“有病就快去治,不要出来祸害人。”
珩玉真人:“……”
师叔态度恶劣,专戳人肺管子的阴阳怪气,却没明确摆出拒绝,他内心淌血之余,也存了丝飘渺的希望。
刚要张口,景元化冷冷道:“你闭嘴,本君看见就来气,就想听听你徒儿怎么说。”
猝不及防被点名,竺岚月怯怯抬头,不明白为何师叔祖骤然翻脸,下意识朝师尊身边缩。
景元化嗤道:“你就这么喜欢你师尊?”
竺岚月茫然:“师尊是晚辈的救命恩人,也是再生父母,师尊是这辈子对我最好的人了。”
景元化冷飕飕抬眼,盯着一唱一和的师徒两人:“这跟本君有什么关系?”
竺岚月小心拿出一方锦盒,金玉镶嵌,装了一株根茎带泥土的灵草,浮着赤霄宗的暗纹。
“我记得师叔祖长居南境,而您出暗渊后眼疾未愈,宗门聊表心意,采摘暗渊深处生长百年的褚兰草,可治魔毒。”
景元化一抬眼皮,虽然心中已有七成确定,但还是无声无息地套话:“你这姑娘,有胆子去魔域的暗渊?”
珩玉真人补充:“她是弟子在魔域贩卖人货,为邪俢采集炉鼎的黑市所救,根骨也是修习凌霄剑的好苗子,便带回宗门重新起了名字,耐心教养。”
提及炉鼎,竺岚月的小脸开始发红:“我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是魅魔最喜的纯阴之体。”
“贩卖人货的妖魔给我用了药,被师尊救出魔域之前的记忆,我都没有了。”
景元化脱口而出:“怎么回事,居然失忆了?”
失忆?
顾法宁挑眉,兴味的抱臂停在见客厅门口。
她看见珩玉真人来后就暂时回避,站在房顶听他们说话,后来觉得偷听追寻不到刺激,索性在门口观赏现场直播。
师叔面对心上之人,克制疯病装斯文的模样甚是辛苦,却发现心上人早把他忘了,跟其他野男人琴瑟和谐,压根没他插脚的地方。
偏偏野男人还是他的徒子徒孙,跟徒弟抢徒弟的徒弟,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顾法宁看着景元化即将爆发的臭脸,忙用手遮住脸上的笑容,拼命憋笑。
老板吃瘪,打工人很快乐,非常的爽,甚至还想恰他的钱。
景元化忽然涌上一股无名的怒火与耻辱,瞥见门口招摇的顾法宁,刚想借故发一通火,却看她忽然低头,敛起好看的眉眼,手背遮着脸,似乎是哭了。
他喉头一噎,胸中火气不知觉间尽散,取而代之的是苍凉。
……眉眉不记得他了,眉眉也有了新的生活。
她,居然会躲在其他男人身后,开始害怕他了。
竺岚月声音绵软中带着疑惑:“还没来得及问师叔祖,为何您一见我,就知道师尊为我取得乳名叫眉眉。”
景元化忽然反应很大,逼问:“眉眉这个名字,是你起的?”
珩玉真人讶然抬头,见景元化目光森然,手背跳动的青筋明显压抑怒气。
为何要在这种问题上掰扯?
珩玉真人隐隐发觉师叔脸上有点发绿,一时莫名其妙。
他自然不明白“眉眉”二字对师叔的含义,那是暗渊下纯白的一束光,不掺杂任何功利的杂质。
他唯一的救赎,居然是与其他男人耳鬓厮磨时轻唤的名字。
景元化只觉得自己全身都绿的发光。
冷眼看着师徒间一颦一笑,无需其他动作便能准确交流,形影不离的相处达到如此默契的地步。
景元化握紧拳头,第一次开始怀疑人生。
每天五个解雇小技巧。
师叔看书吹唢呐,
师叔有病到处说,
师叔恋人她先摸,
师叔开门她先出,
师叔发钱,她跑得比谁都快。
顾法宁看完祖孙三辈人的三人行,叉腰一脚踹开药房的门。
小鹤一人忙着煎两副药,见她像来了救星:“冬梅,快来帮帮我,师叔这一副需要捂口鼻……”
顾法宁给自己贴了张闭息符:“我来取钱,这月只取一半,麻烦你了。”
她忽然礼貌起来,小鹤反而不习惯了:“你可以自己拿玉牌取,主子对你没设禁制。”
“多谢。”顾法宁失笑,认认真真篦掉浓黑药汤中残留的草药末,问小鹤,“假如你是个又老又疯的瞎子,有一天掉下臭水沟,没人关心你,仇敌都巴不得你去死,忽然天降一只猪驮着你上岸,并且分文未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