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能这样!”竺岚月吃惊地抬头,奋力反驳道,“我只是不小心错拿了道友的宫灯,用得着阴阳怪气人吗!”
顾法宁金丹五重只是个熬药侍女,每天都要遭受阴阳怪气的摧残,心脏和脸皮早已被师叔磨炼得异常强大。
但被人真心实意地夸,她还是老脸一红,谦虚地摆摆手,示意甘缙退后:“快走吧,再吹就翻车。”
“啊呀,顾道友小心!”
甘缙忽然大声提醒道:“天上有个奇怪的东西朝你飞过来了,好像是从花车那边扔来的!”
异物的气流破空而来,顾法宁生怕伤到周围凡人,想也没想便接住了黑影。
定睛一看,却是个金银丝线绣的红底绣球,流苏尾曳,丝线绣作的锦鲤点缀珍珠,在灯火下闪闪发光。
她莫名抬头,只见周围都在笑眯眯地看她,甚至开始起哄:“啊呀,苍哥儿今年的入幕之宾有人啦。”
六七个穿着红裙的姑娘朝她涌来,嬉笑着将她连拖带拽推上花车。
顾法宁抓着绣球一脸懵逼,端坐的少年仍旧一副苍白瘦弱模样,飞快地看了眼她,脸颊飞上羞红,小声道:“仙子姐姐,您还记得帮您采摘褚兰草的白苍吗?”
老鸨捏着香帕,吊起嗓子大声宣布:“苍哥儿今日梳笼,这位仙子接住了苍哥儿的绣球,便是第一位客人了!”
顾法宁站在花车上,很茫然地看了看白苍,又在人群中寻找大小姐的身影,却意外看到一个人。
景元化站在灯火黯淡处,远离热闹的花车,昂头静静盯着她,周身气息冷郁。
小鹤站在身后,兢兢业业提着那日景元化送给她的鲤鱼灯。
甘缙没瞧见景元化,还跟狗愣子似的傻笑。
“哈哈哈,原来顾道友被花魁看上了,怎么办可好。”
大小姐倒是看见景元化,眉眼依然笑得弯弯,拿起指针疯狂转动的罗盘看了看,对甘缙道:“掌门的任务完成了,白苍就是朏朏。”
第23章 男德男德
章台青楼的少女未接待客人前辫发,首次见客伴宿后,后便将辫子梳成发髻,名曰梳拢。
顾法宁抱着绣球,懵然坐在十玉楼白苍的房间,看少年坐在妆台前,一缕一缕梳理头发。
他只披了件蝉翼纱外裳,柔软的发披散下来,发梢微微卷翘,头顶几撮卷卷的呆毛,渡着浅棕的柔光,在跃动的火苗下,毫无血色的苍白皮肤都变得生动起来。
看起来很好rua的样子,顾法宁想。
然后,下一步呢,该不会真是那样吧?
顾法宁看了看早已铺好的锦缎红被,桌上放着据说叫交杯酒的酒樽,她方才不明白情况,还被老鸨骗去了好些灵石,作为回报,门早被鸨妈妈嘿嘿笑着给锁了。
总感觉老鸨锁门时,那猥琐的笑容误会了什么。
白苍眨巴着漂亮的猫儿眼,声音缱绻:“姐姐…我准备好了……”
可她没准备好啊!
顾法宁顿时感觉自己坐在热锅上,尴尬地打破旖旎气氛:“那个……工头叫我回去抬杠。”
白苍坐过来,颊上红云弥漫:“我等了姐姐好久,从暗渊到青阳城,今天姐姐终于只有我一个人了。”
顾法宁小心朝窗边移,摸到窗沿才听见白苍梦呓的低语,她一愣:“你说什么?”
“没什么,姐姐当初不是说您太痛苦了,才让我抹去记忆吗?”白苍失落地看着顾法宁满屋躲他,眼圈一红,委委屈屈道,“我以为,我帮您咬断他的牵丝,您就不会再和那个老男人扯上关系了,姐姐,你骗我!”
“牵丝是什么?”少年忽然掉起眼泪,顾法宁手忙脚乱摸出手帕丢给他,“怪不得我没有掉下暗渊的记忆,这么说是你干的,你到底是谁?”
白苍若获珍宝地捡起顾法宁的手帕,开心地抹眼泪:“姐姐顺带忘了我没关系的,这里是青阳城,没有赤霄宗,没有珩玉真人,更没有叶其焕,姐姐不用再去采药,不需要应付宗门勾心斗角,我养你啊。”
少年的神情认真倔强,不知为什么,顾法宁就是很想笑。
怎么养,我当鸭养你啊。
顾法宁半身挂在窗户外边吹冷风,前半身趴在窗台,笑得直不起身。
“谢谢你喜欢我,白苍。”顾法宁很认真地对少年道,“可我现在要回去上工,不然没钱赎你自由身。”
白苍周身骤然冷冽,晶莹冷白的脸褪去笑意:“那个老男人有什么好,值得姐姐在我的好日子里都提他,为什么!”
顾法宁认真解释:“他给我钱,我用他的钱,替你赎身。”
白苍愤怒道:“我不要他的钱,恶心!”
顾法宁又说:“青阳城太小了,容不下我,我是金丹五重的修士,我要的是凌霄剑意,要天高海阔的未来一眼望不到边。
我要去灵华宗,重走一遍剑修的路。”
男人,只会我阻拦我出剑的速度。
她站在十玉楼的玉瓦檐尖,俯瞰城中的灯流和人群,数千盏祈愿的孔明灯灯在空中浮浮冉冉。
随手接过一盏漂浮到她面前的孔明灯,竹篾系着一张红色的祈愿纸,写了半首乐天的短句。
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笔力劲挺,气势磅礴乖张,有如鸾漂凤泊,该是男子的字迹。
她又将纸条翻面,后边还有八个字,承嬗离合,九九归原。
承原。
放开孔明灯随它漂泊,有点意外随手就取到景元化的祈愿。
他不是认定竺岚月就是白月光了吗,怎么又跑出来瞎矫情,都是当师叔祖的人了,还跟年轻人搞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我记住承原道君了,明天就去找他对峙!”白苍炸了毛,朝落荒而逃的顾法宁大喊,“褶子都能夹死苍蝇的老男人,他给我等着!”
大小姐留守在十玉楼对面的茶馆,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茶碟,神情从容,甘缙却急得像跳了热锅:“师姐,你就不管管顾道友,真的……酱酱酿酿了怎么办?”
大小姐:“安心,顾法宁心里有数,不会就是不会。”
甘缙无奈,只好另起话头:“珩玉真人为什么过了三年才去找顾道友,有个三长两短怕是早都化成灰了。”
大小姐语气很平常:“你说那事啊,当然是没人为他采药得自己去了呗,竺岚月运气好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她凝神理思路,“单说我知道的,那狼妖若是没我先捅一刀,她根本坚持不了那么久,那天承原道君若是心情不好,不带顾法宁出城,道君就不会遇到她。”
甘缙紧张道:“珩玉真人和竺岚月,真的会将承原道君请回去吗,那名剑大会我们灵华宗怎么抢风头?”
大小姐皱眉思索:“我看悬,竺岚月不记得她的过去,难保道君会为她求药恢复记忆。”她露出恶魔笑容,“让小顾拉来这单生意,到时候在药中做点手脚。”
“但愿道君的那位另有其人。”大小姐掰断竹筷,阴沉沉道,“竺岚月,她最好别是!”
甘缙一哆嗦,小声道:“其实我觉得……顾道友就是道君在暗渊下认识的那位仙子,我听顾道友聊起过几句,仙子的性格和在赤霄宗的顾道友很像,遑论容貌。”
大小姐一挑眉,忽然有了几分猜测。
“小顾记得我和她从前很多细节,但仅限于赤霄宗,暗渊之后的记忆一概丢失,像有人故意为之。”
甘缙拨拉着茶壶盖:“搜查令上说,朏朏会让人忘记烦恼,以神魂为食,牙齿可以咬断赤霄宗以心血联结的牵丝,我们去把白苍抓来问问吧,他跑丢正是顾道友跌下暗渊那年,说不定跟顾道友的失忆有线索。”
顾法宁捏着失血过多的八宝袋,有气无力地走进茶楼,把八宝袋往桌上一墩,拿起茶杯一饮而尽,而后她擦擦嘴。
“你俩说什么呢?”
大小姐跟甘缙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
大小姐笑起来,看到她八宝袋中有许多晶莹剔透的珠子,捡了几颗捧在手心,眼睛闪闪发亮:“这些会发光的小珠子哪儿采的,好看!”
顾法宁:“不记得了,我从暗渊回来,八宝袋里除了草药就是这些小石头,你喜欢就送你了。”
大小姐将珠子圈在手心,从指缝中看了看:“呀,越黑的地方越亮闪闪的,我想做个手串儿。”
甘缙翘首以盼:“师姐,我也……”
大小姐:“不,你不想,都是我的。”
顾法宁打断他俩,忧愁道:“那老鸨骗我钱,非把我和白苍锁在一间房里,我受不了翻窗逃了,白苍明天要去找承原道君争宠,我该如何阻止他找死?”
……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顾法宁试探地开口:“两位?”
甘缙疯狂咳嗽起来:“道友,你背后说闲话不阴得慌吗?”
“是吗,那就让他来找本君。”
不阴不阳的男声在门口响起,景元化居然露出笑意:“有意思,明早巳时,本君要见到他人。”
怪不得大小姐和甘缙在她说白苍时就凝固了。
顾法宁深呼吸一口,怀着周一早上上班的悲壮心情慢慢走向景元化。